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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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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社教说:"周元宝调动的成功系数要比你大得多得多,他是孤注一掷。试想,他如果失败了呢,恐怕在整个的教育界抬不起头来了,后果明摆着,只能卷起铺盖南下打工,一辈子也就完了。而你,如果和栾建民较量,情况不一样,你在九十里铺一没有承包地,二没有住宅,乡上拿你没有办法。而周元宝就没有这个兔子胆,他敢跟栾建民叫板?" 卞绍宗渐渐的脑子有些明朗,自己的优势原来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诠释,庞社教等于给他的优势重新进行了注解,而且这些注解确实是有新意的。于是,卞绍宗发现庞社教说话的时候,所有的思路总是先他一步就形成了,而且成熟了,每个话题其实都是老话题,都是在他的漫不经心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继而引起了关注和兴趣。这就像庞社教的教学,他除了对英语有先天性的排斥心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样样精通,无所不能,课堂上总是由浅入深,循循善诱,别说学生喜欢听,连他卞绍宗也总是喜欢听他的课,他那浓郁的山区方言,就像一名庄稼能手在地头分析一年的光景,听得人如身临其景。 卞绍宗诚恳地说:"庞校长,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怎么才能发挥的优势呢?" 庞社教一时没有说话,而是把手伸到兜里摸香烟。卞绍宗意识到庞社教大概心里已经有成熟的主意了,只是难以启齿而已。他赶紧把自己的香烟打开了。 庞社教吐出了一个烟圈,这个烟圈吐得很吃力,先是把烟吸到肺里,在里面旋了几旋,逗留了几秒钟,才翻腾出来了。庞社教说:"干我们教师这个行当,都讲究臭斯文,正是这个斯文,把你我都害惨了。对于我们当老师的来说,斯文当中包括老实和服从,这就活该当人下人了。在这个金钱、权力和物质利益至上的社会,斯文其实是迂腐的,我首先承认,我是迂腐的,所以我尽管拥有地区、县里那么多的荣誉,比你卞绍宗的荣誉多了去了,但是上面谁也不可能开恩把我调到城里去,更不可能贯彻党的所谓干部政策,按照政绩,提拔我当教育局局长。我已经就这样了,不能看着你栽在九十里铺啊!你如果栽在这里,比我还要惨,因为你是城里人。" 卞绍宗静静地听着,带着一种虔诚和尊重,这种听可以看作是聆听,只是话题似乎绕得有些远了。发挥自己的优势,和斯文有何关系?但卞绍宗还是附和着:"是的,斯文一定意义上就是清高,在这个社会,越来越不管用了。" "我认为,就你目前的情况,要改变现状,首要的任务是不能再斯文了。" 既然庞社教的话题里紧紧咬住斯文这个字眼不放,说明一定有什么解决问题的突破口了。这使卞绍宗来了兴趣,其实在和栾建民打交道的日子里,有多少的斯文,他都像臭狗屎一样扔掉了,从第一天为栾建民写材料开始,什么知识分子的尊严啊人格啊早就被一只无形的狗吃掉了,后来按照栾建民的指点行贿苟长利,等于骨子里残存的清高被追逐到九霄云外去了,人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斯文可言呢。 卞绍宗说:"您的意思是?" 庞社教靠近了卞绍宗,声音也压低了许多,如此这般地念叨了一番。其实庞社教并没有告诉他怎么做,却告诉了他的主攻方向。庞社教告诉他:栾建民和镇子上甄裁缝关系不错,是那种超乎寻常的不错,男女关系超乎寻常,就是一篇有意思的文章,就看这篇文章由谁来做了。 庞社教说:"你和栾建民见面的机会多,呆住机会,找到他和甄裁缝的把柄,将他一军,看他是顾作为领导干部的脸皮呢,还是乖乖把你送到县里去。" 卞绍宗显得有些腼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只有卞绍宗心里最明白,面对这样的龌龊之事,他早已不会再腼腆和不好意思,而脸上之所以表现出来了,主要是给庞社教看的。 庞社教提到的甄裁缝,卞绍宗是见过的。关于甄裁缝的一些花花绿绿的新闻,也听其他教师侃过。卞绍宗当然不会在乎甄裁缝的新闻,连自己都在乎不过来呢。 镇子的破街两旁有大大小小的铺面、摊子几十家。甄裁缝的裁缝铺位于镇子最好的地段,生意比其他裁缝铺兴隆地多。甄裁缝手艺巧,服务态度好,人缘不错,教师们经常拿着衣服去她那里缝缝补补。甄裁缝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要年轻一些,长得有鼻子有眼有嘴,挺受看的。甄裁缝本名叫甄芹芹,是甄家滩人,据说她男人还是甄家滩第一个在国营厂子工作的工人。男人在地区煤矿的井下挖煤,一年回来一次。每当男人以全民工人的姿态出现在村口,甄家滩就沸腾了,男女老少争相和这位国家人拉呱,甄芹芹和女儿、公公和婆婆就感到了一种无比的自豪和骄傲。那年煤矿搞承包,男人的全民工身份就变了,由给国家挖煤变成给老板挖煤了。后来各地的私人小煤窑都上马了,竞争非常厉害,钱当然赚得更多了,老板的黑心钱赚得就更多,矿区的安全却没有了保障,每次下井都成为冒险之旅。终于,在一次井下塌方的重大事故中,男人和其他三十多位工友,一起埋葬在黑色的魔窟里。尸体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都是零七碎八的骷髅架子,一块好肉都找不着。公公和婆婆经不起打击,双双瘫倒在炕上,所有的担子,只好由甄裁缝一人挑起来了,这一挑,就一直挑到现在。甄裁缝也够能耐,生活的压力够大了,如今还得全力以赴供给女儿上大学。据说女儿上的是西北矿业大学,那个大学收费很高的,但是甄裁缝凭着一个裁缝铺扛起来了。 卞绍宗当然是同情甄裁缝的。同时又恶心甄裁缝。一个女人,怎么就把名声弄成这样。女儿如果知道了,在大学的课堂里坐得住? 该接过庞社教的话茬了,卞绍宗说了句连自己都感到虚假、虚伪的话:"只是,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卞绍宗心里却对自己说:什么不好意思啊,事到如今,自己的脸皮有多厚,自己太清楚了。 庞社教没有搭他的话茬,思忖良久,盯着卞绍宗眼睛,说:"我不得不提醒你,这事情如果办好了,就一好百好;办不好,就砸了。如果因为和甄裁缝的事情把栾瘸子弄到局子里去,你可就太蠢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九十里铺这样的地方,还就得栾瘸子这样的领导掌舵我们最放心,他工作硬,得罪了不少人,我们这些臭知识分子也不买他的帐。但话说回来,贫困地区的干群关系有多少是和谐的呢。他有毛病,但是个办实事的人。如果非要按焦裕禄的标准苛求他,也就没有多少好乡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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