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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硬骨头卞绍宗变成软骨头的事情,像一出滑稽的独幕剧,长期在广大干部群众,特别是在教职员工的口头上演着。他演砸的不仅仅是自己,而且使学校的建设事业在乡政府那里打了折扣,譬如,教室和宿舍都是几十年的危陋房,特别是男女厕所,快破烂成古堡了。乡财政原计划拨点经费把学校男女厕所之间千疮百孔的隔墙修补一下的,全被卞绍宗搅黄了。至今,那些疮啊孔啊的,圆汪汪地张着,像一只只色迷迷的眼睛,弄得师生们在排泄的事情上总是提心吊胆,惟恐自己稀里哗啦的窘相被人偷瞧了。女师生们更窘,一入厕,脸就兀自红成了玫瑰,三两下把裆里的问题解决完,提了裤子就走人,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他妈的这个卞绍宗啊,跑到我们九十里铺来,老鼠害了一锅汤。"

  听到这些言论,卞绍宗啥话也不多说,该上课时上课,该吃饭时吃饭,该放屁时放屁。他最大的变化,是每天的吸烟量,由三包变成了四包。

  卞绍宗最终成了九十里铺中学最大的烟鬼。有学生说:"卞老师的宿舍像厨房似的。"厨房是烧水做饭的地方,可不得烟熏火燎。漆黑的夜里,卞绍宗合衣孤卧,竟然有两行清泪挂在腮边,眼前是父亲卧病在床的身影和母亲忙忙碌碌的情景。

  卞绍宗轻轻说了三个字,就昏昏地睡着了。

  那三个字是文明用语"对不起!"

  是对父母说的,也是对周筱兰。

  卞绍宗做了一个怪异的梦,他梦见自己终于从九十里铺中学挣脱出来,他并没有乘坐长途汽车回城,而是义无返顾地走进了九十里铺乡政府那威严的大门,取代栾建民当上了乡长,拥有了支配九十里铺这片土地的一切权力,他把权力和崇高联系在一起了,他在带领广大干部,战斗在九十里铺的山山水水,沟沟峁峁,他在以自己的意志改变着九十里铺,发展着九十里铺。九十里铺成为他人生的全部意义……

  他还梦见了鲁迅,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鲁迅,穿着长衫叼着烟斗的鲁迅,鲁迅对他横眉冷对,只差没有啐他一口。

  一觉醒了,梦也断了,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冷汗呢?

  回味梦中的一切,他想笑,没笑出来。他想起了一个词:乌托邦。

  第九章:蜕变从行贿开始

  哲学范畴里有个基本的话题,就是从量变到度,从度到质变,说的是事物发展变化的基本规律。关于卞绍宗后来的变化,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有一个新的事实已经在那里悄悄地演化着,那就是,卞绍宗私下主动承担起了起草乡党委各种文字材料的活儿。夜幕笼罩的校园里,他窗口的灯光又开始亮了,如果不是批改作业,那么肯定是在帮助栾书记起草讲话稿、总结、汇报、简报啥的。

  卞绍宗一放学,就往乡政府跑。

  "栾书记,您关于在全县农村工作会议上《关于九十里铺乡畜牧养殖工作的汇报》起草完了,您挤时间审查一下,如果有什么不妥,我再领会您的意图,做进一步的修改。"

  "栾书记,《西部农民报》对您的约稿,我已经草拟了一个提纲,分四部分,即当前我乡发展林果业的现状、取得的成绩、存在的问题、主要对策。您如果觉得这个思路可行的话,我就可以着手起草了。"

  "栾书记,关于您准备给县委纠风办公室报送的的自查报告,前面几部分我都写完了,只是关于剖析您存在的问题的部分,我始终把握不好,请您补充一下。"

  "栾书记……"

  卞绍宗脑子好,思维敏锐,善于理解书记意图,书记怎么交代,他怎么发挥,而且发挥得有角度有力度有高度有广度有深度,无论是计划生育、畜牧养殖、乡镇企业、农田基建,在他笔下,绝对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一夜下来,伴随着遍地的清谷牌香烟头,妙笔生花的几千钢笔字,已跃然纸上了。全县二十几个乡镇,卞绍宗的材料使九十里铺乡出尽了风头。

  面对卞绍宗日益成熟的殷勤和乖巧,栾书记照样以长者的姿态接纳着、迎合着。他清醒地意识到,卞绍宗这个年轻人,知识分子骨子里的那种清高就像一件破损的毛衣,正在以不可抗拒的速度从破口处绽线,越绽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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