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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庞社教浑身一阵痉挛,狂啸一声,长长地喷出了一口气,猛然转身,使劲摇摇头,眨眨眼睛,像是刚从阴森冰冷的阴曹地府里出来,努力适应人间的阳光和空气似的。他用青年农民递上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说:"刚才,我找着你父亲了,老哥哥那边光阴推得不错,在北宋一位名将府上当门官呢。老哥哥让我告诉你们,他啥都不缺,钱也够花,月工资三百多冥元,在冥国人民银行还存了一大笔定期的,好几万呢,比你打工时挣的多。福利也不错,每月还能发上毛巾、胡麻油、猪肉啥的。你们过年、清明时节寄过去的钱,都存了活期,至今还没有用完。"

  青年农民紧张地"哦哦哦"着,说:"那,啥时辰迁坟为好呢?"

  "不迁了,不迁了。你父亲说了,如今东北方向这个坟已经很好。如果再折腾他的坟,有可能失了阳气,断了阴脉,对你们阳间的儿孙更不利。他一旦泄了阴气,也有可能被人家从府上赶出来,变成流浪鬼,如果流浪到你家,夜里爬到你家窗子上瞪绿眼珠子,那你一家人就更不能安然了。"

  青年农民长叹一口气,仿佛在跟父亲道别:"不迁就不迁了。老爹爹呀,保佑您的儿子一家吧!我都想跟您走了。"说着话,就像小姑娘似的甩着两手,眼泪不断线似的掉下来。

  庞社教立马就变了脸,怒斥道:"别说丧气话了!一个大男人,你没羞啊你。你要跟你爹走就走,丢下你老婆娃娃咋办?你这样没出息的货色死了,都过不了奈何桥,足踩阴阳两界,阳间害人,阴间害鬼,落得个猪嫌狗不爱的下场。" 说着,从兜里摸出二十元钱,塞到青年农民手里,"拿着!回去添补一下,好好过日子吧你!"

  青年农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青年农民前脚刚走,门口又是一声"庞校长。"进来了一个老农,"我家娃儿发烧了三天了,烧得脑门像热炕一样,请你去看看。"

  庞社教又忙不迭地迎上去:"是早晚烧呢,还是白天烧?是连着烧呢,还是走走停停地烧?"

  老农说:"是走走停停地烧。"

  问:"男娃,还是女娃?"

  答:"男娃。"

  问:"拉屎咋样?"

  答:"拉得硬。"

  问:"硬到啥程度。"

  答:"硬得像是羊粪蛋子。"

  问:"拉屎时是啥样子?"

  答:"憋着气,鼓着劲,像是娃儿生娃儿一样。"

  问:"吃饭咋样?"

  答:"吃饭有些劲头不够,嘴皮咂吧几下就说饱了。"

  问:"口舌有啥变化?"

  答:"舌头显白,嘴皮子发青。"

  庞社教就说:"那肯定是食烧了,回去买一盒清降片,多熬些酸梨汤喝喝就行了。注意,熬酸梨汤时不要削皮儿。"

  "好的,好的,好的。"老农兴奋地满脸都是感动,就从怀里摸出了几个大蒜,说,"我没有啥好东西送校长,就这几个蒜,你炝酸菜用吧!"

  庞社教挡了手,说:"不用,真的不用,我这里有,你赶紧回去吧,让娃儿把药吃上,把酸梨汤喝上。"

  老农硬是把几个大蒜扔到桌子上,转身就跑,赤脚片子"吧嗒吧嗒"地,一直响到校园外。

  卞绍宗后来才搞明白,庞社教不仅是校长,还是这一带有名的阴阳、中医、木匠、水泥匠,在农活上更是有一手。

  关于从事阴阳、风水活动一事,庞社教专门给卞绍宗做了解释:"卞大学生,你肯定看不惯我搞这行当,其实,在山里,阴阳风水盛行着呢,我明知道这是骗人的把戏,但是,人人都相信,那就有行情,许多从事这行当的人都发大财了。我好歹在这四方周圆有点威信,搞这行,别人信的就是我了,我可以不收费或者低收费,为的就是减轻咱农民的负担,别给那些专门靠看风水敛取财物的家伙机会,那些家伙都恨死我了,我晚上出门常挨黑棍,我断了他们的财路啊!"

  说到这里,庞社教赶紧补充,"当然,我给农户看病,这倒凭的是真本事,也就是帮农户看看头疼脑热、上吐下泻之类的常见病,大病重病,我就动员他们去县里的医院。我看病,基本是义务的,目的也就一个,给咱们穷苦人省点钱,如今的乡卫生院、县医院比虎狼还凶,小病大治,无病找病,三毛钱的药卖到三十元,专吃病人哩。我一直在想,要真的有阴曹地府倒好了,那些祸害咱老百姓的大官、医生、老板以及所有的坏人,到了阴曹地府,都得长枷扭手,石磨碾身,挖眼割鼻,油锅煎炸,倒挂剥皮,翻肠掏肚……"

  眼前的庞社教,对卞绍宗来说就像是打开了一部神奇、深奥、悠远的民间天书,让卞绍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如临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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