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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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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李文广兄弟,姐妹俩就更有些得意了,她们见过他们拉的车子,比她们的车子矮一大载不算,走得还慢得要死,上坡时,要是身后的车不帮他们一把,还真要上不去了呢。她们知道,这些年他们心思全用在技术上了,什么活计的技术都要钻研一番,就连机井的维修甚至农药桶的维修他们也不放过,给人的感觉,是凡别人不懂的他们都要弄懂,这一个小小的生产队,要是离开他们转不开了,怕是让他们最最高兴的事了。他们一年四季干的全是技术活儿,拉车、出圈这类力气活儿压根儿轮不到他们,时间久了,他们的力气也就不行了,在粉房里掰手腕儿,每一个男劳力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掰倒他们。 但他们就是有一千条理由,眼下也是要凭力气说话的,没有力气,在这场劳动里就一定是最差的。这两个高傲的人,这两个期望离开他们一切就转不开的人,现在却一下子变成最差的了!看他们的眉头皱的,看他们的脸色沉的,就像世上最大的不幸让他们撞着了一样。特别是哥哥李文广,平时就很少笑,这时眉头皱得就更紧了。他的身板比弟弟还要瘦弱,胳膊伸出来,还没秋菊秋月的胳膊粗呢,车由弟弟驾着,他拉了根绳儿,虽说绳儿绷得紧紧的,车却仍像蜗牛一样蠕动着。他们那样子,看得姐妹俩都有些替他们难受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粉房里的他们是多么有精气神儿,掰腕子掰不过别人,托那只漏粉条的瓢却谁也托不过他们;就是在批斗会上,他们也还有股不服气的劲,头是低下了,腰却不肯弯一下,远不像眼下这么没精打采的。 秋菊对秋月说,他们有点不对劲啊。 秋月说,是不对劲,这又不是粉房。 秋菊说,他们是不是病了? 秋月说,是病了,心病。 秋菊说,要是跟他们好好的,咱就能跟他们交换一下。 秋月瞪大了眼睛,说,怎么交换? 秋菊看看秋月,怯懦地说,我是说跟他们好好的 秋月说,跟他们好好的怎么交换?你跟老大一车? 秋菊说,你要不想跟老二,我跟老二一车也行。 秋月说,你呀你呀,你真要气死我了! 秋菊说,一个胡同住着,又一个粉房干活儿…… 秋月说,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着老大呢? 秋菊不吱声。 秋月说,你是真傻呀,别说他看不上你,就是看上了咱也不能跟他,他那是火坑,比河坑还要命,别人躲还躲不及呢,你明白不明白啊? 姐妹俩这番话是在拉车的路上说的。拉车的路是多么艰难,秋菊竟还能冒出这样的念头,秋月是又好气又好笑。好在她用了“火坑”“河坑”这类吓人的词儿,她相信秋菊会被吓住的。而秋菊呢,没在意火坑、河坑的,倒是被秋月说的“看不上”刺痛了,她想,是啊,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看得上我呢。 其实,秋月早发现兄弟俩的不对劲了,她还注意到老大脖子里围了条格子围巾,那围巾老二曾以开玩笑的口气问她想不想要,她说不要老二才围在自个儿脖子里了。现在却是老大在围着了,一圈一圈地缠啊缠,嘴和下巴都被缠在围巾里了,就像个怕冷的女人一样。秋月想,就真是病了,也不能这种样子,前些日子她感冒发烧,照样顶在粉房干,谁也没让他们看出来呢。这两个大男人啊,不要说比不上她们姐俩,就是三定和蒋寡妇,他们也难比上呢!不过让秋月奇怪的是,蒋寡妇这么个将门关得死紧的人,却偏偏把三定放进去了,要三定帮她做什么猪肉,她自个儿什么不会做,还用得着三定帮忙?看蒋寡妇坐在车上跟三定说话的样子,仿佛知己的朋友一样,真是莫名其妙,她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呢? 傻祥老婆跳河坑虽没淹死,但毕竟是跳过了,拉车的人们再走过坑边,不由地就要往坑里望一望,冰面上落了些树叶子,树叶子上站了几只麻雀,还有瓦片、鸡毛、碎纸什么的。有人会说,傻祥老婆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有人便接了说,是老麦救上来的,老麦是为了救傻祥,傻祥是老麦的亲生儿子。 这样的话传了一遍又一遍的,和傻祥一个胡同的人们就也知道了,他们本想让它仍像耳边风一样地过去,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过不去,老麦、傻祥还有傻祥娘的面孔,轮番在他们面前闪现着,是既让他们恶心,又让他们有一种莫名的快意。这事要不假的话,那傻祥娘就是偷汉子的女人了,偷汉子的女人就可以叫破鞋了。听说,有个生产队已经揪出一个破鞋来了,那女人是理发店的理发员,找她理发的尽是男人。每天晚上开会,都给她在脖子里挂一对鞋子。想想吧,给男人理个发都可以叫作破鞋,傻祥娘孩子都生出来了,还不该给她脖子里挂一对鞋子吗? 这一个胡同拉车的人们,除了傻祥和傻祥老婆,几乎人人都生出了这想象的快意,就连李三定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没想往脖子里挂鞋子,他只是想,傻祥娘从此再没脸面上房骂人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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