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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大家便不再作声,信服了父亲的说法似的,但又像各有各的想法,对父亲的说法并不理会。无论怎样,一胡同的冰是在那里了,不要说傻祥娘那样的人,就是不爱上房骂街的人家,心里也不会高兴的。可是现在,胡同里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都不由地有些起毛了。

  除了傻祥家,这胡同里还有两户人家,一户是隔壁中农出身的蒋寡妇,身边只有一个正上小学的儿子,她除了下地干活儿,很少跟人来往,院门一天到晚地紧闭着,是个只管过自个儿日子的人。但她同时也警惕得很,任何人都休想让她吃亏,有一回傻祥娘将一把鼻涕甩在了她家门上,恰巧被她看到,她便立逼了傻祥娘擦掉那鼻涕。傻祥娘是什么人,才不把这小门小户的寡妇放在眼里,说,不就一把鼻涕,又不是屎,不往门上抹往哪儿抹呀。蒋寡妇说,那往你家门上抹去。傻祥娘说,赶上哪是哪,我又不嫌你门脏。蒋寡妇扭身就进院去了,傻祥娘还以为她害怕了,正要往回走,却没想到那寡妇端了盆屎汤子出来,冲她由头到脚地就泼过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寡妇早关了院门,她想反击都摸不到人了。那以后,傻祥娘再没理过蒋寡妇,但也再没敢惹过蒋寡妇了。还有一户,住在蒋寡妇的对面,与傻祥家相邻,也是李姓,虽说按辈份李要强要属叔辈,但按家谱说远不是一支,又因这家出身富农,出来进去眼睛永远朝了地下,两家来往就极少了。倒是秋菊、秋月,无论农忙农闲都要和这家的两个儿子打交道,他们一个叫李文广,一个叫李文路,一个是播种的把式,一个是育秧的把式,冬天还都是粉房里的把式,种粮、种菜、搞副业,生产队是样样都少不了他们。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只有一个病怏怏的老娘,老娘五十多岁,他们也一个三十岁,一个二十七八岁了,都还没有娶亲。没见有人给他们提过,也没见他们自个儿张罗过,就像在女人的事上死了心,一辈子都要这么过下去了。

  要说动静,这胡同里傻祥娘是最能闹的,她不闹,就该属那蒋寡妇了,但蒋寡妇的闹,顶多就是以牙还牙,往你家门口泼一盆水而已,到房上声张的事她是不会干的。而那李姓人家,连蒋寡妇的以牙还牙都不会,你就是把水泼进他们的院子里,他们也不会有人吱一声。那老娘的病是精神病,一天到晚喃喃自语,别人听不懂她的话,她也听不懂别人的,偶而去一趟街上,会招得一群小孩子跟在后面喊她老疯子。因此她很少出门,连屋门都很少出,与傻祥家隔一道砖墙,一边永远是打打闹闹,一边则永远是悄无声息。

  胡同里这点事,就这么在大家心里翻了几遍,翻多了,就有些倦了,索性不再想它,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这时的李三定,正在他的房间里玩儿一种游戏:一把三寸来长的竹棍儿,大约百十来根吧,哗地一下,撒在地上的一块半截砖上,然后将交错搭在一起的竹棍儿一根一根地挑开,挑开的一根,若动了另外的竹棍儿,游戏就告失败。这游戏是李三定的姑姑教他的,小时候姑姑与他一玩儿就是半宿。姑姑的手巧极了,多么复杂的组合,都能被她灵巧地分解。还是下午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李三定在角落里发现了半截竹帘子,儿时的记忆便忽然而至,待忙活完,他便将半截竹帘子变成了玩具。厨房的成功,再加上玩具,真好比锦上添花,他是开心透了,家人们担忧的那些,于他就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一样。

  李三定正玩得起劲,忽然地,窗外有了一种巨大的声音,先是嗒嗒嗒的,接了是呼呼呼的,就像一头怪兽伏在窗外。李三定吓得动也不敢动,待听到有磁拉磁拉的声音,才明白是大队的广播喇叭!天啊,多大的音量,没准又是最高指示发表了吧?

  再听下去,就不大对劲了,既不是中央电台播音员的声音,也不是大队广播员的声音,更不是哪个大队干部的声音,而是一个粗哑、张狂的女声,这女声开口就道,李文广、李文路,你们狼子野心,何其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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