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的迷狂(30)

三十

　　"啊，朵儿，这首《情缘巴士站》送给你！"所有的人鼓起掌来，因为从来没有人看见在女人面前自负的万新民使过这招呢。阿军和阿绿的小手拍出的掌声又清又脆，阿绿仰着一张猴儿脸，冲她眨眼睛使眼色。于是许多张脸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了。人们只见万新民从容地迈开两条长腿，走到等着他的台上。真像是去为她而战，为她而歌。

　　万新民的歌喉远远谈不上跟那个原唱者相比。但这是一首感伤的情歌，像那些流行于南方的粤语歌那样，歌里面的感情泛滥到了毫无节制的程度，而万新民富于磁性的男中音有一股懒洋洋的忧郁。在我们这个由男女组合的单调社会里，漂亮的男人与美丽的女人有同等的魅力，再加上情歌、诗词，鲜花这些不切实际的玩意儿，够了。此刻，就在她前面不足六米远的舞台上，红色、暗绿、紫色的镭射灯和霓虹灯在万新民头顶旋转，闪烁然后幻灭，仿佛给他头上戴上一顶炫目动人的皇冠，再没有那样挺拔潇酒的身材了，再没有那么动人的歌喉了。哦，他是如此雅致迷人，光彩夺目，善解人意。似乎哪个女人不为他着迷，可是，朵儿内心把万新民的这股子放荡大胆的浪漫行为是和她从爱情小说里看来的那些傻念头结合在一起的。使她在爱情王国里成为备受注目的人物，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梦，这感觉让她激动得浑身发抖。

　　歌毕，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播放室的男工作人员在宣布下一个上去唱歌的台号。一个男人冲着从台上走下来的万新民大声说：

　　"新！去哪儿找来这么出色的小妞儿。眼光不错啊。嘿，宝贝，你好！"

　　万新民活像鸡啄食一样猛晃他的脑袋，朝那人的方向举起酒杯，一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拉起朵儿就走，一直到门口他才放开她。

　　"我们去看电影！"

　　朵儿的心如小鹿在胸腔内呼呼乱跳，脸像喝醉了般烫得厉害，很感激他把她从那个污烟障气的地方带出来，解脱她的困窘。哦，看电影，那当然好。

　　十点半最后一场电影早就开始了。影剧院空荡荡的演播室只有寥寥几个人。他们在中间的位置找到两个座位。这天放映的电影是由香港名演员张国荣主演的《霸王别姬》，据说轰动一时。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万新民原先横搭在朵儿座位靠背上的手臂，放在了朵儿背部中间的地方，变成了轻轻地搂着她的腰。朵儿吃惊地朝万新民转过脸。后者正专注地盯着他前方的屏幕呢，五官和脸笼罩在从荧光屏那儿投过来的光线里。开着冷气的放映厅静悄悄的，他们前方第二排座位上的一对男女，在头碰头地窃窃私语；其他的人都拿目光瞪着大荧幕，一副在看电影的专注神色，没有人去管别人的闲事。朵儿一动也不动，把僵硬的背挺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不被觉察地微微一笑，手臂从她的腰那儿抽出来，改成握住她的手。那是一双湿润、柔软、浸满汗渍的少女的手。而他的手宽大、温暖，带着满满的坚定信念，似乎他这样握着她是件非常自然的事情。这个晚上，除了知道电影中那个辨不清男女的主角是个红极一时的歌星以外，这场电影朵儿看得稀里糊涂。他却一声不吭地在她心里灌了一个晚上的爱情蜜浆。

　　他们开始了那种男女间的约会。万新民把她介绍给他的那帮兄弟，哪怕朵儿并不喜欢。这些人谈话时从来不用国语，说的全都是些她听不懂的、含混不清的粤语，而且从来都是一帮不懂得如何尊重妇女的粗汉子，但朵儿却愿意呆在万新民的身边，她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她喜欢。而且这可以帮她暂时忘却她在发廊的孤独和焦灼不安--索马什么时候才能帮她把身份证寄来呢--此外，朵儿就不知道她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至于阿青的警告，那女人不也是在背后诽谤过她吗？

　　星期五的下午，他们去了海边。头天下过一阵大雨，黄昏的海面灰濛濛的。海水浑浊、肮脏。呈斜坡的沙滩上，躺着一些涨潮时没能带走的糜烂的枯枝、贝壳、遗弃的空瓶子，一只湿漉漉的鞋，碎玻璃。他们在岸边的一棵棕树旁边坐下，看着涌上来又退回去的海水把旧的垃圾带走，又送上新的。

　　"啊，朵儿，在你们家乡，看不到海吧？"万新民说。

　　"嗯，是的。我原先还以为海水是蓝色的呢，这跟我想像中的一点儿也不像。"声音里透露出失望。无论电影电视还是书籍，都告诉朵儿大海是蓝宝石般的蓝色，可她眼前看到的大海却不是这么回事，沙滩就像个废弃的垃圾场。

　　"这儿还不属于真正的海，这只是珠江的出海口罢了。当你到了零丁岛或者淇澳岛的时候，那儿的海水就是蓝色的了。是真正的宝石蓝和翡翠绿的颜色。"

　　"零丁岛和淇澳岛？它们在哪儿？就在这附近吗？"她惊讶地望着眼前一片一望无际的黄色汪洋。从他们这个角度，远处海面看不到任何山或者岛之类的东西。别说岛，连只船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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