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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因此,当他看见从隔壁宿舍回到发廊的朵儿时,便态度殷勤地凑上去说道:

  "呵呵,朵儿,今天真漂亮。"朵儿朝他笑笑,在梳妆台上铺开一页信纸。李洞宾当然知道了昨晚客人给了朵儿一百元小费这种天大的事情。尽管李洞宾对朵儿在客人面前太过拘谨腼腆感到不尽人意,不过对朵儿每天总是第一个起床这点还是很满意的。见朵儿不搭理,他朝挂在墙上的钟瞧去,都快十一点了,女孩子们还没有起床呢,这些懒姑娘,要是这会儿来了客人怎么办?他摇着头一拐一拐地朝发屋后门走去了,厨房就在那儿。给八个姑娘准备中午饭得要早点儿。

  朵儿给索马写的是封报平安的信。一个星期了,清莲他们恐怕等她的回信等得很着急。当然,她没有把发廊是这么个糟糕危险的地方告诉他们,让家人担心。另外,也是最紧要的,现在是三月,她的生日是五月,只要一到十八岁,她就有资格领身份证了,她得提醒清莲,请她到时候不要把这件顶顶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她在厨房找到两粒饭把写好的信用信封封好,塞进公路边一个新邮筒里,朝街尾的超市走去。清莲给她的那点儿零碎钱早就没有了,她想用昨天的小费给自已买些极需的日用品,同时对自已说无论如何再也不能接受这种。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不是她应得的。她有工资。

  民和超市在影剧院对面,是沙湖镇唯一一家商品齐全的大型超市,一公里长的上平大街到它这儿就结束了。因此,它可以说得上与街头的华发发屋遥相呼应。

  上午的上平大街还很冷清。姑娘们通常要在将近中午才会起床。自从朵儿发现有很多保安没事时也在上平大街溜达,但他们却不会对姑娘们怎么样以后,她的胆子就大了一些。早晨的空气十分清新,发廊和小商店关门闭户。还在熟睡之中的上平大街,恐怕只有百货商店,因为是国营单位,才会在早上八点钟准时开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只有残留在地面的垃圾,才显示出昨天晚上这儿的一派欢乐景像。几个上市里赶早班的人从朵儿身边匆匆走过,腋窝里夹着公文包;大榕树底下,兴旺饭店的门口,有几个当地居民在那里散步,打太及拳,伸胳膊展腿儿地锻炼身体;各种各样租房子,和求租房子的联络电话、包治性病的秘方,以及帮办证件的中介所广告贴满了光秃秃的水泥电线杆子。这些广告全都随随便便写在一张不知从哪儿撕下来的小纸片上,然后又被漫不经心地贴在圆柱形水泥柱上。

  朵儿被招工广告吸引。这类广告更多,它们是制衣厂、鞋厂、玩具厂,还有饭店、桑拿。原来虽然从北方峰涌而来的人已经使南方的人口达到饱和状态,但不知怎地还是缺乏真正能干活的人。朵儿仰起脑袋,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中间费劲地看了半天,不明白桑拿是什么意思。是的,正如李英告诉她的,所有的招工都要暂住证,起码也得有个身份证。她记下一个编织厂的电话号码,认为编织就是她在索马时做的织毛衣和袜子之类的针线活儿。那是在那堆贴得歪歪扭扭的小纸片里面,唯一一份没有附加证件和熟手这类要求的招工广告。

  然后她去到民和超市给自已买了一盒面霜,一只黑妹牌大号牙膏、香皂、两包蝴蝶牌卫生纸。所有的东西都贵得吓人。玻璃矮货柜第二层货架上,摆着一个袖珍收录两用机,爱听戏剧的清莲一直希望有这么一个东西陪在她身边,可是二百元的价格只好让她放弃了;在挂成衣的衣架子那边,她为自已挑了件细格子的淡黄色吊带大摆裙,这花去了那一百元小费中的一大半。她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把它买下来,她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拿来换洗的衣服。她走到柜台那儿结帐。眼神锐利、又黑又瘦的女售货员以令人生畏的态度把这些东西扔给朵儿时,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这不要紧,朵儿在枣阳镇子的百货公司买东西时就知道,这些城里的的售货员都是这副德行。但她不知道在沙湖镇的这个女售货员身上体现的不仅仅是种蔑视还有愤怒:自从这些捞妹到这来以后就搞得沙湖镇不得安宁,这些打扮得花枝招展、个儿高挑、皮肤白皙的狐狸精勾引了她们的丈夫,兄弟,儿子,情人,使他们日不思饭,夜不归屋,即使呆在家里也魂不守舍,真恨不得一扇子把她们扇回老家去。

  朵儿回到发廊时姑娘们还没有起床呢,她把刚买来的东西往梳妆台上一放,向爱姨的小商店走去。老太太正打开她心爱的小商店,老远看到朵儿就对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抖起精神来迎接她的第一个顾客。

  "起得真早啊,好姑娘。"

  "爱姨,我想在这儿打个电话。"

  "打吧,随便打。在这儿就像在家里一样。"老太太说着就殷勤地把电话挪到朵儿可以就手的动方。竖起两只耳朵去擦她的玻璃柜台。

  朵儿按照刚才抄下来的那个编织厂的电话号码打过去,电话很快就接通,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们确实需要招工人,可他告诉朵儿工厂的地址却是朵儿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个什么陌生地方,而且他们也要熟手。不是替婴儿织袜子,给男人织毛衣,而是要会踩衣车的熟手。

  "你会踩衣车?"对方问。

  "不会。"

  "那不行。"对方说。把电话挂了。在一边低头擦柜台玻璃的爱姨,把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啦,朵儿姑娘,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谢谢。"朵儿在柜台上放了一元硬币,怏怏不乐地回到发屋。

  令朵儿意想不到的是,那天下午,杨光明真的到华发发屋来了,打过发油的头发油光可鉴,花哨的鲜黄色短袖衬衫外面罩着件夹克外套,戴着他的绿宝石介指,全身一副暴发户的港式花哨派头。他再次光顾华发发屋的原因是他要朵儿陪他吃顿中午饭。朵儿天真地认为她在发廊的工作只是负责给客人洗头,可是李洞宾告诉她:发屋就跟别的行当一样,客人就是上帝,他的员工必须得要让这些上帝开开心心的,好保证上帝下次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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