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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刘克服说应当不会有事。但是他不放心。

  他打电话叫司机,连夜返回。这个会明天还开一天,他担心请假不准反而麻烦,只能私自逃会。他坐的是乡里的北京吉普,路过县城时,驾驶员问他要不要回家看一下。他说不要,快走。前往岭兜途中,天开始下雨,车行渐渐困难,到了乡集已经大雨如注。驾驶员开着吉普往乡政府走,他发话不进乡里,直接到大畅岭。时间已过午夜,驾驶员面露难色,说下大雨,天又这么晚,车况不好,怕有危险。刘克服让他开慢点,一定要赶到山上。

  走进新村时已近凌晨,雨水渐小,村庄灰蒙蒙罩在雨中,村西北角一座楼房孤另另还亮着电灯,那是黄大目的家。刘克服让司机把车开到那幢楼前,主人打着伞跑出来,把他接进门厅。里边几个人围着桌子泡茶,彻夜守候乡长驾到,其中有王毅梅,乡办公室主任和一个年轻乡干部,还有村长。

  刘克服说现在雨水小些了,不要浪费时间,一起去看看。

  他们穿上备好的雨衣和雨鞋,各拿一只手电筒,挤进了那辆吉普车。前座两人,后座挤了五个,冒雨上山。吉普车顺村后一条土路,弯弯曲曲开行了近两公里,这就无路可走了,大家下车,徒步行进。

  他们前往村民报称倒树的地方。那里接近山包顶部,左侧就是大南坡,新村在其右侧下方,隔得相当远。没有路,坡也陡,夜间行进非常困难,他们打着手电,揪着山坡上的树木枝条缓缓爬行,一个个又是水又是泥,皆无人样。走到坡上时,雨停了,东边天际开始蒙蒙发亮。

  树倒在地上,没有全倒,是半倒,主根还扎在土里,零零散散,有大有小,一共四棵,都是枫树。倒树的近侧还有几株小树,不同程度都向一边倾斜。这种倾斜方式肯定与牛无关,原因只在水分。刘克服带众人一路走来,这一带草木茂盛,植被良好,此刻山坡上草木间到处淌水,脚步踩出的都是水声。除了雨水,流经山包的一条灌渠也在淌水,大量山水从渠道溢出,不停地向山坡下倾泄。

  众人面面相觑。刘克服说大家看看,这什么情况?

  村长说渠道前方可能阻塞了。雨太大,山上下来的泥水石头多。

  黄大目说夏天台风那次渠道也堵过。山坡上树多草茂,现在都让水浸透了。这山坡是土坡,可能有裂缝。土松了,加上风大,裂缝边的树就倒了。

  王毅梅说现在雨停了,不要紧吧?

  刘克服说天气预报还有大雨。万一出事就麻烦了,赶紧想办法。

  他们匆匆掉头。

  赶回新村时天色已亮,雨再次降临,哗啦哗啦,越下越大,风也一阵阵紧刮。刘克服吩咐王毅梅打电话到乡里,让乡水利所通知上游小水库停止往灌渠放水,这边立刻找人清理渠道阻塞,制止灌渠漫溢。刘克服还让乡里紧急组织力量,把能叫到的乡干部全部叫出,赶紧弄几辆运货的大车上来。村里这边通知每家每户做好转移准备。

  黄大目迟疑,说要吗?就是山包那头垮下来,离这边村子也还远。

  刘克服说应局长警告过,不敢大意。通知大家做好准备,并不是一定要转移,情况还好就不动,不行就走。有备无患,这一关过去,以后咱们就放心了。

  这一关终究没有过去。

  那天大雨不止。上午十点来钟,山包上方情况越发不稳。刘克服觉得不能再拖延了,下令安排村民撤离。时有十数位乡村干部和几辆大小车辆赶到,大家进入村民家里,一户一户劝说。大部分村民愿意配合,带上细软,打着雨伞,扶老携幼,锁紧房门上了乡里的大车。也有一些村民不愿离开,认为不必大惊小怪,夏天刮台风那回风雨更大,大南坡塌了一片,这里什么事都没有。政府心意他们领了,这么刮风下雨,他们哪都不去,窝在自己家里最好。真的天崩地裂就算了,命中该死死了算,他们自己认账,保证不找政府麻烦。

  这时警察也上来了,刘克服下令对不走的村民实施强制动员,动员不听就不再客气,强迫转移。请不动拉,拉不走拖,拖不了抬,一家一户清理,无论如何,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全部清个干净。

  后来乡村干部、警察与幸福村部分村民在雨中拉扯。这边唤那边骂,这个拖那个跑,弄得个个淌水,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装满一车,赶紧开走,另一车再装。经过仔细清理,村中渐趋平静,只雨声依旧哗哗不绝。

  刘克服下令最后检查一遍,然后全部撤离。这时有人报告:村边上一户人家门已经锁了,但是屋里似有动静。刘克服心知不好。这户人家他知道,一对老夫妻,守着一个傻孙子,儿子死了,媳妇跑了,这是移民村的困难户。

  刘克服带人赶过去。屋门紧闭,里边静悄悄全无声息。

  “打门!喊话。”刘克服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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