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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我点燃一支烟,递到高小菲的手上。高小菲抬起头,并没有马上接过我递给她的香烟,而是用双手在脸上使劲胡撸了几把,抽了抽鼻子,才接过香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就又蜷缩着靠在沙发背上。高小菲脸上的浓妆被她胡撸得一塌糊涂。这时,高小菲突然笑了,摇摇头:“对不起,我今天喝多了。”

  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安慰她说:“没事儿,谁没有喝多的时候,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高小菲并不理会我,端起茶几上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双手托腮,像是陷入了沉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默默地枯坐在床头陪伴着悲伤欲绝的高小菲。我知道,待一会儿,她肯定是要说点什么的,不然她不会大半夜跑到我的房间里来。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她的倾诉,然后尽力扮演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听者。

  高小菲又向我要了一支烟点上,开始了她缓慢的叙述。

  高小菲中学毕业后,就托人在市木材加工厂建筑工程队当上了一名小工。为了每月能多挣五元钱,高小菲甘愿在工程队里跟男人们一样干一些和水泥、搬砖头的力气活儿,还要承受户外的风吹日晒。原因是她父母离异后,一家人就靠母亲微薄的工资养家度日,身为长女的高小菲下面还有正在上学的一弟两妹。后来,高小菲与队里的一个三级瓦匠草草结了婚。生完女儿后不久,高小菲经人介绍到了光明市场为摊主卖货。那时的“五爱”市场尚未形成规模,还只是一个自发的打地摊的早行市场。聪明的高小菲通过观察了解,渐渐地摸出了摊主上货的渠道,就干脆出来自己单干了。一开始,她的丈夫每天早晨还能骑着“倒骑驴”把高小菲和一包包沉重的货物送到市场,可当高小菲的生意稍微有了些起色后,丈夫就懒得再去上班了,整天游手好闲地待在家里,酗酒和赌博。

  这让高小菲心里极不痛快,但也只能偶尔发通牢骚。说多了,还可能遭致丈夫不顾头尾的一顿暴揍,就这高小菲也忍了。直到有一天,丈夫因为嫖娼被抓,民警让高小菲拿三千元钱去派出所赎人后,高小菲终于受不了这份屈辱了,忍无可忍之下,决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这个倒霉的婚离了。“我拿钱去派出所赎人的时候,简直就像被人强逼着,看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在床上鬼混,那种滋味简直让人连死的心都有。”高小菲咬牙切齿地说。

  高小菲离婚的结果是,带着女儿搬出了两人共同建造的小家,在光明市场附近租了半间平房,大概也就五六平米的样子,还给了丈夫三万元钱。从此,每天清早上行,高小菲都不忍但又不得不把睡梦中可怜的女儿轻轻叫醒,然后蹬着“倒骑驴”带女儿一块儿去市场卖货。即使外出上货也要把女儿带在身边。光明市场正式建成后,高小菲倾其所有买了一个摊位,随着“五爱”名声的逐渐大噪,高小菲的生意也越做越顺了。到了女儿上小学那年,高小菲毫不迟疑地把女儿送到了昂贵的私立小学。“我这么做是因为女儿打小跟我吃了太多的苦,其二也是最重要的,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把女儿培养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大学生。我这辈子算完蛋了,可我不希望女儿今后走我的老路。”

  高小菲如释重负地长叹了口气。

  回到广州,我和高小菲刚到“广宾”住下,就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阿玲因为卖淫被行政拘留十天。

  告诉我消息的,也是光明市场的人,四十多岁,尖嘴猴腮,一脸的猥琐相。这家伙每次找小姐,都要先用一双随身携带的一次性方便筷子,俯身低头,奋力扒开小姐的私处,又是仔细察看又是用鼻子嗅,像个严谨的卫生防疫员。末了,扔下一句话:“颜色有点深,不新鲜,味也不对,太腥了。”说完,便呵斥小姐赶快走,别把他的床弄脏了,好像他受到了奇耻大辱。仅仅这么折腾一番,他当然有理由不付嫖费。简直是个变态。很多小姐见了他,像躲瘟神一样,拔腿就跑。

  这个变态竟恬不知耻地说:“玩小姐我可是技高一筹的人。该看的地方,我都看到了,甚至比你们真刀真枪干的人看得还要仔细。但我不必开销。我不是在乎那几个臭钱,主要是现在的小姐太不洁身自好了,不讲究卫生,干了容易得性病。那就得不偿失了。花钱买罪的事情,我可不干。有那些钱,多上几条裤子,才是正事。”如果你问他,既然如此,干吗把人大老远地叫来折腾一溜儿够,你缺不缺德呀。他却不以为然:“我那是替你们把关呢。我是大哥,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你们该感谢我才是。”听听,这是什么混蛋逻辑。

  我打车来到拘留所,没费多少口舌,一个敞胸露怀的警察就将阿玲带到我的面前,说:“只有五分钟。”

  我以为阿玲见到我会羞愧万分,起码也应该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但阿玲没有,见面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白了也胖了点儿?”

  我无言以对。面对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阿玲,我真的有一走了之的冲动。“既然你他妈觉得这里比外面好,那就随便找个理由,待在这里。很容易的。”我气哼哼地说。

  阿玲低下头,眼中露出乞求宽恕的神情。“我,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我他妈生的哪门子气,又不是我待在里面。我只是你的一个普通朋友,顺路来看看你。一说人家就让见了,如果稍微有点儿麻烦,我可没工夫跟警察啰唆。”

  “别生气了,好吗?”两行泪水挂在阿玲腮边。一只手紧紧拽住我的衣袖,生怕我跑了似的。

  我心软了,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我不想问,你也别跟我讲是怎么进来的,都是大同小异,没什么新鲜的。你就直说,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如果用钱能把你赎出去,我现在就去办。我带着呢。”我拍了拍鼓胀胀的裤兜。

  阿玲轻轻摇了摇头:“都定了,十天。我已经待一星期了。还剩三天。嗯,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买点儿方便面和罐头?”

  “没问题。”我站起身。那个胖警察走过来,这就意味着接见的时间到了。“多买点,越多越好。”

  我不理解阿玲要求的“多”是个什么概念。我买了两箱康师傅和一箱番茄鱼罐头、一箱红烧猪肉罐头,想了想,又买了两大袋的榨菜和十根双汇。这些东西,即使阿玲顿顿吃,也足够她吃上三八二十四天了。结账时吓了我一跳,花了近八百元。这家拘留所指定的小卖店的东西比外面足足贵出五倍都不止。怪不得,他们允许家属随时接见,痛快得没有一句废话。

  出了拘留所,我感到浑身乏力,一步都不想动,便找了家街边的大排档坐下来。开始,我只是想歇歇,要了一瓶珠江啤酒,点了两个凉菜。一瓶啤酒下肚,天上忽降大雨,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抱头鼠窜。既然如此,那我就安下心来慢慢喝吧。雨停时,我已经喝了六瓶“珠啤”。但我意识很清醒,连一点儿醉意都没有。我只是有些失落,又要了四瓶,并把吃剩的菜打了包,准备回到宾馆再接着喝。今晚我非他妈要把自己灌醉,我还就不信了。

  刚上楼,一阵催命似的电话铃声传来,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那么急促、刺耳。来到门前,竟然是从我的房间里发出的。我打开门冲进去抓起电话,里面出现的却是忙音,差了一步。

  我用牙齿咬开啤酒,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再次响起,是琪琪的声音。“我都给你打一百个电话了,干啥去了?怎么才回来?”撒娇的琪琪透出她的可爱。

  “忙了一天,才进屋。这么晚了,你在哪儿打的电话?”

  “我从夜总会出来,在电信局的大厅。”

  “冷不冷?”温暖包围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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