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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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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并没有多想,谁家没个大事小情的。可上午十点多钟,我接到高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说有事想跟我谈谈。我说:“有什么大不了的,等我下行回家谈不行吗?”高健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峰哥,我就想现在谈,我等不了了。”我一听,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不然高健不会这么急切的,尤其他知道行上只有我和一个“裤样子”,本来就忙不开,我再离开今天的生意就交待了。而且,高健不止一次告诉过我,让我盯着点儿那个“裤样子”,床子上不能让他一个人卖货,说他肯定“密”钱,虽然高健没有亲手抓到,但那个“裤样子”卖货后总是鬼鬼祟祟的,四下观望一圈才把货款交出来,很可疑的。 我真的怕高健这人遇事想不开,寻死觅活的,我可担待不起,就说:“你到小长江冷面馆等我,我马上打车过去。”小长江离我们小区挺近,我们每天下行都要从那里经过,没事时我和高健就坐下来喝两杯,解解乏。 当我匆匆走进小长江时,高健已经坐在一个角落里等我了。我本想开句轻松的玩笑,可高健的模样吓得我嘴巴和眼睛同时动了动,结果是眼睛直了,嘴巴也牢牢地悬在了半空中。高健的头上缠着纱布,还用一个网状的东西很滑稽地罩在上面,脸上到处都是血印,一看就是指甲抠的,密密麻麻,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高健却冲我嘿嘿一笑,若无其事地摆摆手示意我坐下。当时饭店里坐满了人,每桌的人都在看着高健这个怪物,然后再扫我一眼。我没说什么,只是让高健站起来,让他坐到面朝墙角的位置上,这样再进来人就很难注意到他这副尊容了。高健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但他并不想动,看样子他是豁出去了。你们看吧,我就这样,不愿看躲远点儿。但我还是把他拽起来,他这才不甘心地坐在了面朝墙角的那个别扭的位置上。桌上摆着两个白酒口杯,其中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也只剩下了一半。我说:“咱们换啤的吧?”高健摇摇头,冲服务员喊了声:“来四瓶啤酒,再来两个口杯。” 我没有阻止他,只是看了他一眼。高健像没事人似的说:“咱俩你一瓶我一口杯,怎么样?”我笑着点点头。高健嘿嘿一笑,没话找话地说:“那你现在就开始追我吧。”他的意思是我已经喝了一个半的口杯了,你怎么也得先干一瓶半吧,然后再一块来。以我的酒量喝十瓶八瓶啤酒是不在话下的,但高健若是喝两斤白酒,他会不省人事的。我怕他一会儿撒酒疯。 看高健的态度,好像他今天着急忙慌地叫我回来是专门陪他拼酒的。但显然不是。高健现在也开始学会玩镇静玩技巧了。这也太小儿科了。你他妈一脑门子的心事,我还看不出来吗?何况你这个惨样儿,像个逃兵似的。 我抓起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就仰脖干了下去。高健还笑着冲我拍手叫好。我把第二瓶啤酒倒在杯子里,又干了一杯,但我还是啥也没问。高健挺不住了,端起剩下的白酒想一口闷了。我抓住他的手腕,示意他放下。 高健说:“峰哥,你咋不问问我这是咋弄的呢?你还拿我当兄弟吗?” 我说:“咋弄的?你媳妇抠的呗,是个人就看得出来。” 高健咧咧嘴说:“咱俩今天啥也不说,就喝酒。”我没答理他。 “是我媳妇抓的。”高健自言自语说,“头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我还是不答理他。 高健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怪她,主要是我不好,我不该冲她发那么大脾气,更不该先动手扇她。”高健像是在做自我检讨,还怕不够深刻,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我扇她扇得太重了,她才还手的。” 我能说什么呢?我还不了解你高健?你怎么有胆量打你媳妇?你平时见了赵燕就跟见了王母娘娘似的,你骗谁呀你?拿我当傻瓜吗?既然不想说心里话干吗叫我回来?有听你在这里瞎编故事的工夫我卖点货多好呀。但我知道我现在不能这么说他,也不忍心。 我随口问了句:“赵燕上班了吧?” 高健自然地“嗯”了一声,刚想抬头再说什么,但他好像终于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你想呀,如果赵燕果真如高健所言被他打得“太重了”的话,赵燕起码是个鼻青脸肿的,而赵燕这么好面子的女人怎么还可能不管不顾地去上班呢?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高健哭了,开始他还想强忍着,只是无声地抽泣着,哭着哭着,就泪如雨下,倾盆瓢泼了。那哭声真的很感人,没有天大的委屈,一个大男人是哭不出这样撕心裂肺的悲怆腔调的。我沉默着,拍了拍高健的肩膀,又把厚厚的一叠餐巾纸递到高健手里。其他桌的食客们开始还厌恶地瞪着他,有人甚至想开骂了,愿哭到外头哭去,我们喝得正高兴呢,这不是搅局嘛。但一会儿,食客们就被高健的哭声感动了,起码也是可怜他了。每桌的人都安静下来,同情地朝我和高健这桌看。我不好意思地冲大伙点点头,表示歉意,他们也相互间点点头,那意思是让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咱谁都别责怪他。 高健突然一把抓起口杯一口干了,还在空中晃了晃,嘴就这么一直张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高健终于缓缓地放下了空杯,犹如放下了千斤重担。“我是个窝囊废呀我。”高健又哭了。他双肩伏在桌上,头也随之重重地压在十指中间。我听见高健瓮声瓮气地说:“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呀,谁瞧不起我都行,但他妈的,偏偏连我媳妇她不拿我当人哪!” 昨天上午十点多钟,高健去汽运站发货,我告诉他,你就别回来了,直接回家歇着吧。谁知我的一番好心却换来了令高健心碎的一幕。 回家后,高健的钥匙怎么也打不开房门,很明显,门已经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高健拼命地砸门,他仿佛已经料到里面发生的勾当。大约五分钟后,房门终于打开了,赵燕衣着整洁地站在门前,李二跷着二郎腿随着音乐的节拍摇晃着他那硕大的脑瓜子,仿佛他真的陶醉在迷人的乐曲声中。这个李二我和高健都认识。他是小区菜市场里卖海鲜的,我常到他摊上买海鲜,他对我还挺客气的,但他从来不正眼瞧高健,每次高健跟他说话他都先斜视一眼,才不耐烦地回句话。 赵燕解释说,他们在房间里跳舞没听见敲门,还一脸怨气地责怪高健自己为什么不用钥匙开门。高健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会儿他的口吃更厉害了:“你,你俩为什么把门反锁了?”赵燕莫名其妙地问:“我什么时候反锁门了,明明是你自己笨,连自个家门都打不开嘛。”李二没事人似的站起身证明说:“赵燕绝对没有反锁门,我们是在跳舞,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反锁门干什么?” 高健说:“你他妈少插嘴,没问你!” 李二说:“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两人刚要往一块撕巴,赵燕一把拽开李二。“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条疯狗,他肯定在外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才见谁咬谁。我们两口子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先回去吧。”李二抻了抻衣角,骂骂咧咧大摇大摆地走了。 高健说:“你老实跟我说,刚才你俩在屋里干什么了?” 赵燕说:“你是不是没事找事想吵架?想吵老娘陪你吵。”赵燕一叉腰摆出要大吵一番的架势。高健软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你等着,等我哪天抓到你们俩现行,我绝不轻饶了你,还有他。”说着高健愤怒地冲房门狠狠一指。他的手臂正好划拉到了赵燕的脸上。赵燕“嗷”地大叫一声:“好你个高健,敢打我!”说完,就母狗一样猛扑到高健身上,双手在高健的脸上抠来挠去,高健一边后退一边躲闪着说:“你还没完了!”赵燕不依不饶地继续“嗷嗷”叫着抓高健的脸。高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摸,脸早被抠破了,盛怒之下,冲赵燕脸上狠狠地扇了个耳光。赵燕顺手抓起电视柜上的花瓶砸在了高健头上。高健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血当时就流下来了,赵燕这才住手。可她并没有上前查看高健头上的伤口,而是返身跑回到卧室,扑到床上“呜呜”地痛哭起来,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身子不住地抽搐着。高健用毛巾捂住头,反倒劝起赵燕来了。 这算他妈什么事呀,这也太过分了。我心里为高健鸣不平。 我说:“夫妻闹到这份上再过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如果你觉得不想过,干脆离了算了。”我这么一说,高健却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满脸困惑地望着我。好像我这人不怀好意,说了不该说的话,想故意拆散他俩似的。我说得不对吗? 高健叹了口气:“我不是不想离,我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不然我早就不跟她过了。”我最讨厌一聊到夫妻感情问题就把孩子拉出来,好像真是无辜的孩子挡了他们离婚的道儿。这是扯淡,是借口。真想离哪儿有这么多鸡巴事。说这话的人,平时一个个自私着呢,这会儿都去讲起什么骨肉亲情了。 委屈诉尽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打车把高健送回了家。我说:“用不用我扶你上去?”高健摇晃着摆摆手:“我、我没事,给你添麻烦了。”我知道高健不希望我上去,赵燕这会儿恐怕已经下班了,他不想让我看到尴尬的一幕。正好,我也懒得见赵燕这娘们儿。 第二天凌晨,高健又来敲我的房门。我说:“你在家休息几天吧,这形象到行上怎么见人哪。”高健说:“我在里面码码货也行呀,哪怕搭把手呢。”我说:“等你的头拆线再说吧。那时候你脸上的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可别再闹了。”高健点点头,嘿嘿一笑,想说点儿什么,但只是扯扯嘴角。 一周后,高健就上行了。虽然头上的伤疤被他的头发遮住了,但脸上的疤痕还清晰可见。谁问高健咋弄的,高健就嘿嘿一笑一扭头,如果我在场就冲那人一挥手,一边玩儿去,别啥都打听。那人吐吐舌头,嘻嘻笑着跑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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