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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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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有完没完?哪那么多废话?赶紧滚!”大平瞪着对肿泡眼,怒视着拿货人。 拿货人这才匆匆走开。 我俩回到竹竿下,大平问:“你怎么批这么贵呀。人家是拿货的,你还以为能蒙住人家咋地,这些拿货的个个精着呢。你要是再这么喊价,一条也甭想批出去。” “我没蒙他,再低我就不挣钱了。” “你这货是多少钱上的?” 我犹豫了一下,撒了个谎说:“我,我是帮朋友代卖的。” “批发返多少钱?” “五十元。” “操,返这么高,什么鸡巴朋友,这不耍你的嘛。” 我眨巴着眼睛:“不会吧。” “啥不会。这货现在满市场都是,春节前这种货的确”红门“过,但也才批四十五块,现在早烂行了,批价也就三十来块钱。” 我被惊得目瞪口呆,像被手中的烟头烫着了似的,手一哆嗦,烟掉在地上。我神色慌乱地用皮鞋后跟在烟屁股上狠狠碾了一脚。 趁大平忙着卖货的时候,我故作随意地在市场里溜达了一圈。市场里起码有五六家的床子上挂着与我同样的货,一问,批发的最高要价才三十块钱,有一家床子上干脆用纸板写着“跳楼,零售价每条三十五元,不讲价”的字样,旁边还用红墨水画了几滴眼泪。无论颜色、做工、面料还是吊牌,跟我上的货别无二致。 我真的被人耍了。我恍恍惚惚地一屁股坐在旅行包上,狠命地抽着烟,大脑一片空白。 “你快把货送回去,赶紧弄点儿新货吧。”大平见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劝我。我茫然地咬着下嘴唇,像个木头人似的机械地点点头。 快下行的时候,老黄笑眯眯地走过来问:“批点儿没有?”我傻笑着摇摇头,连屁股都忘了欠一下。 “别着急,慢慢批。做生意嘛,最磨炼人的性格和意志力了。”老黄对我的麻木之举并不以为意。末了叮嘱我:“明天你可得早点儿来,咱们市场天一亮就开始批货了。” 其实,我是半个月前才认识老黄的,在一个记者朋友过生日的酒桌上。当时我正琢磨着辞职的事,可又一时不知道辞职后能干点儿什么。听身边的老黄自我介绍说他是光明服装批发市场的工商管理员时,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试试搞服装生意的念头。我这个人一向自以为对服装还是颇有些品位的。上中学时,我穿的喇叭裤裤脚有一尺宽,盖在脚面上,走过之处,地面比笤帚扫的还干净,引得全班男生纷纷效仿。教导处主任曾当众将我的喇叭裤用剪刀剪成了布条,还恶狠狠地说我让你臭美,我让你臭美!我冷笑着,双臂环抱胸前,大义凛然得像个小英雄,愣是穿着“布条”在校园里招摇地晃悠了一整天,把教导处主任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上大学时,是我第一个穿猎装和打包西服,至今我还记得那是件紫色灯芯绒猎装,还有那件金灿灿的打包西装。这样的穿着,在当年绝对算得上是标新立异。为此,我也付出过沉重的代价——受到了学校的警告处分。 那么,像我这样一个引领服装过潮流之人,如果去做服装生意会不会也能搞出点儿名堂,甚至一鸣惊人也说不定呢。这个想法让我激动不已。 所以,当老黄与同桌人碰杯时,刚随口说出一句,“光明市场有事,甭客气”时,我就不失时机地插嘴问道:“黄哥,能帮兄弟在你的地盘上租个床子吗?”老黄显然没有料到,他的一句客套话还没落地,就被人“接”了过去。老黄把一只白嫩的胖手攥成拳头状,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问:“谁用?八竿子打不着的我可顾不过来,要是你自己用没问题。” “就是我自个用。” “哦,是这样。”老黄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大约五秒钟,抬起头对我说:“我在光明市场是管竖街的,竖街是裤子一条街,专门批发男裤,你要是有兴趣干批裤子这行,没问题,床子肯定有,但不是固定的。谁家办休业你就到谁的床子去卖。” “那,要是没人办休业呢?”我不放心地问。 “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只要有我在,保证让你的货有地方挂,这总行了吧。” 我兴奋地与老黄对干了一杯,问:“那你看我啥时候去合适?” “随时,你只要头天通知我一声,第二天就可以上行。”说完,老黄掏出笔,写下了单位电话和传呼号。 我不大相信,一个小小的工商管理员会有如此大的能耐,以为老黄大概是在借酒劲儿瞎吹牛。但我还是将他的联系方式小心翼翼地揣了起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辞职是需要充分理由的。不是对单位,而是对自己。我们那届大学毕业生正赶上国家不包分配的第一年,许多人都深感前途未卜,茫然失措。所以,大家憋足了劲儿,利用实习期间的机会,拼命表现自己,以力争换取实习单位的垂青,毕业后好有个安身立命的栖所。 我实习的单位是一家半官方半民间的地方小报。若是在往年,即使它主动调你你都未必愿意去。但现在不同了,事业单位人满为患,调人的大门早已关闭得严严实实,没有通天的关系,想挖门盗洞比登天都难。 三个月的实习期间,我在报上发表了二十多篇稿件,其中四篇还上了头版头条,无论是稿件的质量还是数量,在五名实习生里都排在第一位。总编辑不止一次拍着我的肩膀暗示我,好好干,小伙子,前途无量。我自己也以为毕业后留在这家报社手拿把掐。可谁料到,毕业分配时,唯独我一人被轰出了报社的大门。原因很简单,我除了工作表现优异外,其他方面可谓一无是处。我没有给领导送过礼,也没有为领导乔迁新居出过一分力,更没有听懂领导的弦外之音。想当初我还暗自嘲笑那几个只会舔领导屁眼儿的家伙,不学无术,为人世故,年纪轻轻只会拍马屁,不学好。现在看来,真正百无一用的是我。我懊悔过,也找领导理论过,甚至还大哭过一场。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尚未真正踏进社会的门槛,我就先摔了个四脚朝天。 情急之下,我只能委身于一家街道办事处当秘书。可不幸的是,报到那天,工会主席无意中看到了我的手书简历,喜出望外地吩咐我把院内的宣传栏重新抄写一遍。尽管我心里老大的不情愿,但我想自己是新人,给领导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尤为重要,就抖擞精神在严冬刺骨的寒风里,用排笔和油漆耐心地书写起来。工会主席在一旁不住地为我击掌叫好,并不失时机地把矮胖的党委书记拉过来说:“这个新分来的大学生先借我用用。区里正搞迎新年爱国卫生活动,可我们这里实在找不出一个写字像样的人。”听他的口气我连个人都不算,不过是个用得顺手的家伙什儿。 矮胖的党委书记大度地把手一挥说:“用吧,用吧,正好也让小青年到基层锻炼锻炼。”他妈的,难道一个狗屁街道办事处还不算是基层吗?他们想让我到居委会整天跟那帮戴胳膊箍的小脚老太太打成一片吗?但我什么都没说,灰溜溜地在工会主席的指挥下,开始每天到街道办事处所辖的大街小巷书写标语和卫生小常识去了。 春节过后,工会主席喜滋滋地从区里抱回一块“卫生先进单位”的牌匾。工会主席对党委书记说:“区里马上又要搞春季爱国卫生运动了,这个小伙子我们还得借过来用用。”见我惊愕地张大嘴巴,又说:“这块牌匾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就这样,我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便又拎着油漆桶和排笔刷在漫天风雪中走街串巷了。我悲哀地联想到我的未来,一年有四季,每一季都要搞所谓的爱国卫生运动,就是说我将年复一年地站在宣传栏下当油漆工了。 有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愤然摔了排笔,踢翻油漆捅,找到党委书记气呼呼地提出:“我想回处里工作,我的工作是秘书不是油漆匠。”矮胖的党委书记深深地皱了皱眉头说:“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你如果对这份工作不满意,随时可以走人。”我听出了他的得意,他内心里一定清楚,我无处可去,不然当初不会点头哈腰地到街道办事处来上班。 从那一刻起,我就一门心思想辞职了。即使没有一个更好的去处,大不了干个体户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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