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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在平时还真是看不出朱怡这个女生,原来有着如此深切的自卑和渴望。至于刘浪,为何不喜欢朱怡的示爱?这个骄傲的男人,生性便是如此冷漠吗?我对朱怡满怀同情。说起来,她是个真实的女生。觉得这个男人朴实,聪明,可靠,有才华,她就喜欢。哦,还有——她喜欢他的沉默。在她看来,沉默的男人特别值得信赖。此时的她,恰好也到了芳心暗许的年纪。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她喜欢他,对他一见倾心,换回的却是失落和悲伤。有听说过“剃头挑子一头热”这样的老话么?在现代社会,已经很少看见剃头挑子这样的旧式情景了,只是这些旧语言,依稀还残留在老派城乡小说里。怪不得,天天呆在电脑上工作的设计师郑松松,有一天,笑嘻嘻的对我说:“‘你问我喜欢你哪一点?我说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喜欢我离你远一点?”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说你呀!……嘿嘿,我在说他们呢——刘浪不是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肥妹吗?”他瞄了他们一眼,说。

  刘浪的沉默态度,好像表明了一点抵抗的意思。也许,他所要表达的正是这样的含意。果如此,郑松松就不是没有道理的。我琢磨着这句充满奇妙意蕴的话,情不自禁为他们伤怀。唉!爱情若没有在两人心里同时产生,距离便是难以想象的遥远。

  刘浪是名校毕业的人才,得女人追慕是料想中的事情。一般的人,他都不爱搭理,对郑松松倒是网开一面,常有沟通。郑松松虽然只是大专生,却有一手电脑绝活,是难得一见的IT高手。他是广东本地仔,生得瘦小,性格活泼。老家在惠州淡水一带,距离深圳不太远,只有百十公里之地。这个人自小不喜欢念书,小学中学成绩一直不怎么好,就是迷电脑,如果单以电脑水平论,其能力和技术当在许多本科生之上。他年轻,单纯,不修边幅,身上永远是一件牛仔裤配一件旧的黑色或灰色T恤衫。

  与郑松松一起工作的,还有两个文案,他们都是本科生,一个叫小东北,一个叫李水田。他们上的大学,是全国大学大规模扩招之后的大学生,费了家里不少钱。比较而言,在公司里,他们表现最为平庸。比刘浪?不,即使与郑松松比,也不可同日而语。或许他们处在一个安全的中间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们没什么志向。没志向也罢,却还喋喋不休的梦想发财。譬如对金钱的渴望,这些人,才看不起几个小钱呢,他们喜欢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导入天文学的概念。活跃在每一个年轻的大脑里的那些东西,是以前的人不仅没有敢想、且从未诞生过的超顶级概念。论及富有,不是李嘉诚,便是比尔?盖茨……

  我跟他们说,发财是好事,是大家都疯狂想着的事。既然大家都如此渴望,那为何不齐心协力好好干?他们却颓丧地说:“好好干?好好干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自己更累。”说真的,这样的态度颇让我生气和失望的。这导致,每次想到他们的状态,我都会情不自禁悚然一惊。当然,在他们身上,我也经常看到自己的影子。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想说,一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自己是未必知晓的,必须常常放在客观的历史环境里,才能加以判断和区别。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环境就是镜子。奇怪的是,在环境这面镜子前,人们却常常依然难以辨别清楚自己,更难以有效改造自己。

  这个年代人人谈论钱。每个人的生活都被钱弄得匆忙极了,疲惫极了。活着的意义,也就只在匆忙两字之中。生活被匆忙带动得飞转。四百多年前,莎士比亚曾经直书金子的罪恶。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过去,金钱带着罪恶之身,以更加昂然的姿态,堂而皇之进入我们的生活,并成为我们生活的核心。我们情不自禁被这强大的超自然的力量,改造而成逐钱一族。

  我一直都还不是太明确,我是不是为了陈旎在挣钱?不是说挣了钱给她,而是,是不是为了拥有她,才努力挣更多的钱?我是不是这样想的呢?啊,女人与钱。钱与爱情。钱与生命。钱与未来。钱与一切。是的,与钱有关的东西太多了。

  陈旎常常责怪我想入非非,她会生气地说:“你就好好挣你的钱行不行?别去琢磨不该由你琢磨的事情。否则,还不请你去做国务院总理?”

  诚然,我不是一个政治家,也不是一个社会学家,什么家也不是,我只是喜欢琢磨一下为什么活着。我一直殷切期待,银行存折的数字可以将存折撑破(就是所谓的1后面加许多个0的意思),那样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虽然事实上我并不清楚到底想做或能做什么)。马克思说,资本带来自由。然而,现实并不会这样惬意。阅读《资本论》固然容易(虽然不一定读得完),想要拥有资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我的确开始赚钱了。可是我赚的那些钱,经不起深思和推敲。真要论起来,用马克思的话来说,那也是靠剥夺剩余价值来的(具体就不想说了,否则那些同事们要怨声载道的)。要不,就是在资本市场上靠钱自身赚来的,是按照资本主义那些说不出来的古怪道理赚来的。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的。我知道,我的员工偶尔会聚集一起议论一下那些社会新闻,明星花边消息,他们在表示对社会不满的同时也会对我表示一下不满。对他们而言,老板和整个社会是一致的,都是用以压榨他们的工具。他们当然喜欢深圳(也有人不喜欢的,不过我不想说那人是谁),他们希望我能够给他们发更多薪水。最好每个月、每个季度、每一年都能稳步增加,如果能像我国GDP每年两位数的增长一样增长,那是再好不过。这些我都清楚。可是你清楚不?发给他们多,我自己就少了。哪个老板愿意这样损己利人?按照马克思的说法,在现在的商品社会里,好歹我也算是个小小的资本家。不过,如今很多共产党员都摇身一变成了资本家,我只不过是一介平民,为何就不能成为同样身份的人呢?世态变化之快,人情更迭之猛,让我深感困惑与苦痛。唉,忘记是谁说的,精神就是用来崩溃的,人格就是用来分裂的。除非我解散我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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