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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唉,你只看到好玩的一面,没有看到我们辛苦的一面。”我叹气说,当然,有她在我身边,我仍是高兴的。

  她翘着嘴说:“年轻人么,辛苦点算什么?再有钱的人,难道不也是从小伙计干出来的?”

  通常一番议论之后,她的热情和乐观,会让我更加愉快。当然,有时候,她突然冒出来的话,也会让我暗暗吃惊。回头一想,她说的的确不错。以她高尚的职业而论,她认识有钱人的机率比在轰隆作响的火车上做普通列车员是要高得多,比我们这些天天藏在写字楼里辛勤工作的普通员工也要高很多。如果不是因为某种意外(主要是上天的垂爱啊),要想与这样的美人成为一对,同住在一间屋,共卧一张床,实在是很遥远、很渺茫的事啊。

  公司新来了一位负责处理日常事务的女生朱怡,广东潮州饶平人,个子不高,长相还可以,年纪才二十二岁,据说刚从大学毕业出来。外表看去,是个蛮开朗老实的女生。刚来公司应聘时,曾经告诉我说,深圳的工作太难找了。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酒楼做工。以她一个本科生,居然去酒店应聘?还实实在在做了几个月的传菜员?这份选择,不由得让我暗暗吃惊,这可能吗?再笨的老板,也不会这么用人吧?或者说,再笨的员工,也不愿意如此自甘堕落吧。她却津津有味地说起她第一次传菜的经历。第一次传菜,就送错了酒席,因此被扣了当月本来就很微薄的工资。她描述得惟妙惟肖,不由得你不相信,甚至让我忘了质疑她是不是本科毕业的学生。

  要说起来,我自己呢,刚来深圳的第一份工作,也可以说是骑三轮车替海鲜档老板分送海鲜吧?当然,那不过只是权宜之计嘛,况且才干了几天。因为不会骑三轮车,但凡我骑上车,三轮车的方向总是立即向左歪去,所以每次骑三轮车,我就总是在原地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根本没法往前走。我将这故事告诉给她听,不用绘声绘色,她听了就吃吃的,笑得花枝乱颤,显出一片天真无邪的样子。“你好笨哦。”她居然指着我笑。“我很笨吗?”我很无辜地问她。就这样,我们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谈话过程中,我想起了她可疑的本科文凭。因此,一直都在寻找机会,想要不着痕迹,委婉地拒绝她。越是这样想,她的本科文凭,就越是有些可疑之处呢。虽然我自己受过文科文凭被歧视的伤害,可是也不能不把住一点底线:俺的小公司,好歹也不是慈善机构呀。

  后来,不知为何,她居然声称自己从小喜欢哲学,并且大胆地跟我谈论起费罗姆,甚至还谈到了斯塔夫里阿诺斯。我知道,这几个人不全是哲学家。但是,一个女孩子,在市场经济蓬勃发展的社会里,能够了解这些名字古怪的外国学者,也相当不错了。有能力谈论费罗姆固然了不起,热爱阅读《全球通史》的女孩,我也喜欢且乐意认可。一高兴,就忘形了,将她留了下来。嗨,知道么?喜欢哲学或历史的女孩——不论胖瘦美丑——在我们这个讲究实利的世界真是少之又少的呀。几个月后,才知道,她有意强调自己喜欢哲学完全是投我所好呢。

  聘用她后,万没想到,她身体发福速度,要比本公司的成长快得多。后来陈旎告诉我——是她自己很无奈,不小心透露给陈旎的——每逢不高兴,她就狠命的吃东西——天啊,不高兴就吃东西!她还特别喜欢吃肉!不用脑子想,就可以明白她为何如此肥胖了。以不到1.60米的身高,这个女子居然拥有近65公斤的体重,外加还获得一个“肥妹”的外号,真的是无一句无来历。

  陈旎好心劝她说:“朱怡啊,你这妹子,还真的是要注意减肥!太胖了不好看呀。”

  朱怡说:“我也好想减肥的。可是,姐姐,你说不吃饱哪有力气减肥呀!”

  这样的回话,弄得陈旎哭笑不得的。

  从对陈旎无所不谈,亦可以看出,她对陈旎很迷恋很贴心。说起来,这可怜的孩子,居然从没有看过飞机是什么样子,更别提是否曾经乘坐飞机出门旅行。每次陈旎飞行回来,她就像只鼻涕虫粘住她,陈姐姐长陈姐姐短,喊得分外甜蜜,缠着陈姐姐不停询问飞机里里外外的事情。她说起普通话来,潮州口音颇重。喜欢深圳,就是因为在深圳可以天天都说普通话呢。她对于能够收藏起家乡的方言,而改用全国通行的普通话与人对话有一种独特的迷恋。家乡话好土气呀,同事们说潮州话像鸟语一样难听难懂。可是,你听人家普通话,多好听呀!并且人人都能听得明白。每次回到老家,她故意漫不经心的用普通话与村人对话,童年的玩伴全都直愣愣的瞅着她,仿佛她才从国外归来,那种艳羡吃惊的神情至今难以忘怀。虽说她普通话里夹带着家乡口音,比起那些在农批市场卖菜的老乡,特别是那些年纪大、受教育少的同乡,她的普通话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每回说普通话,她都感觉很自豪。瞧,她是这样理直气壮询问她的陈旎姐姐的:“陈姐姐,你每天这样灰(飞)来灰(飞)去的,辛苦不辛苦呀?”

  灰来灰去?陈旎听得奇怪。飞机上不至于像个建筑大工地吧。陈旎回答她说:“灰来灰去?没搞错吧?朱妹妹,飞机上还算干净哩,没有你说的那么多灰啊。”

  她急得辩解说:“不是灰,是灰(飞)。”羞涩的,红彤彤的脸,手足无措的样子,逗得我们无不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后来陈旎也适应了她的潮普话,因此,也更加喜欢有事没事就跑来我的公司玩耍。对于这一点,我是太开心了,因此也对朱怡更有好感。有时,隔一段时间不见陈旎,朱怡便会跑来问我:“叶总叶总,陈姐姐呢?好久不见她了。”

  每逢这时,差不多就是陈旎要来了。逢此,公司里那几个年轻男人,就会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满怀嫉妒朝我张望着,艳羡得有些嫉妒。

  他们那坏坏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有意要撩拨我。这些家伙!朱怡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刘浪!不好好干活,你也凑在这里议论老板呀?”朱怡走过来,对着这个她私下里暗自欢喜的男人说。她总是故意要招惹他的。她这样说话,其实就是属于没话找话,但是这话找得不太对。

  通常情况下,刘浪不太理会朱怡。今日朱怡又这样毫无道理的说他,刘浪就微笑着回应她说:“哪里是我在议论?”

  朱怡关心地说:“哎,上次你通宵加班买外卖吃,为什么不开花(发)票呢?叶总说了,那天的花(发)票,是可以拿来公司报销的。”

  “花(发)票?”刘浪没听清楚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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