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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她以这样热烈和泼辣的风姿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与此同时,她还有一位名字唤做青儿的女友,也一同与我们成为朋友。与蓉儿相比,青儿是典型的长居云贵高原之人,她的家乡在大理。初看之下,她的容貌长得就像少数民族女孩。对于是否是少数民族族裔,她不置可否,往往一笑置之。她有浑圆的额头,结实而高挑的身体,线条明朗,皮肤略显黝黑健康,仿佛天生就是跳舞的好坯子。我问,你是傣族人吗?或者白族女孩?她都含笑不语。她的模样,真是太像傣族女生了。平素,她喜欢轻轻一笑,这时,一口细密整齐的洁白牙齿就极可爱地露出来,且与深色的皮肤构成强烈的反差,真是妩媚中含有英气,显得多么迤逦而粲然。她是个不擅言辞的人,沉默安静的模样,处处惹人关注。论起来,蓉儿和青儿,都是行走江湖的民间魔术表演者。柔弱清丽的外表下面,有着异乎寻常的大胆和豪气。她们俩,少女时期的经历有几分相似,都曾经跟随在家乡方圆百十里地活跃演出的民间魔术团,混过三年十年,学过几招几式,身子柔若无骨,倒过来可以翻成一座拱桥。不同的只是,蓉儿来自天府之国四川的绵阳,青儿来自云贵高原云南的大理。一盆地,一高原,路途逶迤,山长水远,相隔何止千里。因为顽皮,喜爱幻想,两个少女都不想闷呆在家里,于是各自从家里偷偷跑出来,分别在南中国诸省,在连绵起伏的广大城乡区域流浪。这一年的某一日,两个姑娘恰好浪迹至炎热俚俗的广州城。在风景如画的白云山公园,两人恰好都在那里圈地摆场子,表演魔术,混口饭吃。孰料由于地界过近,相互影响了对方,两个女孩破口谩骂起来,差一点就动手打了一架。青儿个高体健,占了上风,可是蓉儿机警过人,敢于拼命,也不是好惹的。好在旁边有一群练太极拳的老人围拢来,出面相劝。亏得她们均是天资聪颖之人,浪迹江湖的生活锻炼了善于察言观色的能力,结果呢,两个人虽然骂得红颜含怒,娇声微喘,私底下,却也不由得暗自惺惺相惜起来,遂各生退意。在一群老人的撮合下,摈弃前嫌,握手言欢。更有甚者,因了一位习剑的白衣老妇的建议,两个姑娘居然握手言欢,同意携手合作,遂使尽浑身解数,卖力地表演了一场,引来满场喝彩。过往观众纷纷驻足,给予了热烈的掌声。那习剑老妇因笑得过火,前合后仰,不慎将假牙吐出来,掉在地上滚起来。害得她满地去追。围观的人们,前合后仰,笑栽了。最后,蓉儿一个轻盈的飞扑,抓住了那只像是长了腿的假牙,在衣裳上擦了擦,恭恭敬敬交还那老妇。老妇瘪着嘴,感激不已,失去支撑的嘴,吱吱唔唔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以后,两个小冤家竟成了一对好朋友,于是一起悄然商议,决定携手同闯江湖。因为皆有意往深圳去,便立即动身,乘广深铁路的准高列车,来到了传说中的年轻之都深圳。

  唐爱国说,遇见她们时,高挑的青儿正好在荔枝公园表演拿手魔术:空手变鸽子。她让围观者中的一位,随便脱了一件外衣给她。几个招式亮相后,她从别人的空空外衣里,居然硬生生变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鸽子来。观众自然无不惊诧。鸽子不仅活泼好动,而且顾盼自怜,秋波暗送,特别招人喜欢。表演过后,青将鸽子扔向空中,口中打了个亮生生的唿哨,鸽子扑刺刺朝着蓝天飞去。

  青儿的另一个绝招,是聚掌生水。意思是,她将空空的两只手掌端住,覆上一方漂漂亮亮的锦缎,就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出满手掌的盈盈清水来,而那只咕咕叫唤的灰鸽子,便会停落在手腕上饮水。这一切经唐爱国略显夸张的讲述,听起来是那样的神奇和难以置信。当时,面容姣好、笑容甜美的蓉儿,端着一只黑呢软帽,犹如电影里的吉普赛人一般,嘴里说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殷勤地四周讨钱。唐爱国搜遍全身,找不着一点点零钱,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得已,只好将一张百元大钞放下。

  表演完毕,观众纷纷散去。蓉儿和青儿都在收拾行头,唐爱国仍然没有离开,蓉儿停下手中活计,好奇地问:“你等什么?”

  唐爱国不好意思,说:“没等什么。”

  蓉儿说:“难道等我找钱给你?”

  唐爱国大窘,说:“怎么会?”

  蓉儿笑嘻嘻说:“那还不快走?”

  唐爱国依然赖着不肯动身,见对方好说话,便寻机搭讪道:“可以交个朋友吗?”

  “交我们这样的女流之辈做朋友,又有什么用处?”

  唐爱国急中生智,找了个托词,说:“我喜欢你们的鸽子。”

  “哈!”蓉儿说,“那是青儿的宝贝,可不能送你。”

  唐爱国会喜欢鸽子?我也哈哈大笑起来。我揶揄他说:“想抠女也就罢了,竟然找这样蹩脚的理由?”

  唐爱国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说:“情急之下嘛,可以原谅的。”

  且说,我们从不同省份来到深圳,异地而来,偶然相遇。我们像广袤的宇宙间,两颗微小的流星怦然相撞。金庸说,白发如新,倾盖如故。男人的友谊,有时候是很奇妙的。最美的友情,像异性的爱情一样不可言说。“一见如故”这四个字,可以是它的淳朴的表述。当年他在深圳街上百无聊赖地闲逛,曾经被巡逻的警察不由分说,逮住送至当地派出所。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因为当时的他,并没有扰了社会治安,更没有犯罪行为,只是忘了随身携带特区临时通行证和特区暂住证而已。对于当年的打工者来说,那是早年深圳的一段红色恐怖时期。不仅仅是警察才管这个事,离谱的是,城管和联防,竟然也配合抓人。他们抓住暂时无法证明自己身份者,不论老幼男女,也不管是否无辜,统统往街头停放的铁皮货车里一塞了事,然后,拖到特区外一个叫做樟木头的收容站。登记,关押,学习,劳动。若想出来,须要当事人想办法花钱才能赎出。一个人,即便是流浪,可是在自己的祖国流浪,有什么过错呢?况且,他并没有流浪啊。只为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便被一座城市驱逐出境,这样的做法真是太可恶了。由此看来,这座有着特区边境线的与众不同的城市,有理由因其曾经有过的孤傲与冷漠,而不被看做是一座善良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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