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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等我跑过几家,才明白邱伟反复嘱咐我的原因,我也是第一次有机会见识到真正的人情世故,明白了什么叫做人情薄如纸。

  这些人,都是曾经和孙嘉遇称兄道弟的朋友。有几个幸灾乐祸的风凉话说得极其露骨,有些还算客气,但那礼貌而疏远的笑容背后,我看到的只有避之不及。

  孙嘉遇现在的价值,在他们眼里,已经直降为零,甚至负数,不再是当初趋之若骛的时候。

  再提到借钱,那笑容就变得愈发勉强,大多是直接拿出三四千美金交给我,但脸上的神色分明就是把它们当做打了水漂,不打算再收回。

  我假装看不到那些令人难过的表情,依旧一丝不苟写下借条。并按照邱伟的吩咐,注明半年之内连本带利归还。

  在最后一家,我只借到两千美金,而且钱主人再三强调,要三分的利。这么高的利息,简直快赶上高利贷了。

  我很想把钱甩在他脸上,然后掀翻桌子走人。但是想起邱伟的话,我咽下一口气,陪着笑脸在借条上签字。

  钱主人尚且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我的资金都压在货上了,哎呀,也就是看小孙遇了难处,才东挪西借凑出来的。”

  我鄙夷地看着他,根本不想搭腔。就是这个人,每次在卡其诺一输就是四五千,泡起妞来更是挥金如土。但我终究记起孙嘉遇跟我说过:谁的钱又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一瞬间我气平了。他说得对,别人的钱,爱怎么处置那是别人的自由。

  “大恩不言谢。”我站起身告别。

  那人的脸仿佛红了一红,或者是我看错了,说得出那种话的人,怎么还会保留脸红的功能?我捏着薄薄一叠美金飞快地出门,发誓今后再不要看到这个人。

  晚上回去,我把当天借到的两万美金交给邱伟,加上他筹来的四万多,还有他自己手里的三万多现金,也不过十万美金,离三十万还差得很远。

  望着那些新旧不一的钞票,邱伟牙疼似的嘬着腮帮,眉头紧锁。

  “你甭着急啊,总会有办法的。”我虽然心焦如焚,但看他一筹莫展的样子,还是空洞地安慰他。

  “没事儿,也不怪他们,这季节正是上货的时候,大家手里都缺现金。明儿我想想办法,先把手里的货抵出去再说。”

  我嗫嚅片刻,到底忍着没出声。

  今年春节时邱伟的妻子来乌克兰,我才知道他的岳家是东北人,岳父岳母和小舅子前些年先后下了岗,邱伟自己的家境也一般,所以他们两口儿的经济压力一直挺重的,他万般无奈之下才辞职下海,就算赶得运气不错,乌克兰折腾几年小有收获,赚的不过是辛苦钱。而眼下正是是夏季商品走得最俏的时候,他这批货一抵出去,就等于贱价出手,一季的奔波辛苦完全化为乌有。

  我们俩默然对坐一会儿,他抬抬手,看上去疲累不堪,直接逐客:“赵玫你先回去,有什么明儿咱们接着再说。”

  我识趣地离开,走回家时已经精疲力竭,偏又赶上电梯坏了,中途坐着休息了两次才爬上九楼,最后站在楼梯口扶着膝盖又咳又喘,简直象肺结核三期病人。

  “玫。”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原来是瓦列里娅和伊万站在家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我极其惊讶。

  “来看看你。”瓦列里娅握着伊万的小手晃一晃,“伊万,给阿姨问个好,。”

  伊万照例绷紧小脸儿不吭声。

  我上前抱起他,孩子身上有股宜人的奶香,我凑上去,索性在他的脸蛋和脖子上乱亲一气,伊万痒得咯咯笑起来。

  “玫,我都听说了。”瓦列里娅走过来说,“孙还好吗?”

  “他……不太好。”我把脸藏在伊万的胸前,用力忍下眼泪才低声回答。

  瓦列里娅扶着我的肩膀,轻声叹口气:“你别难过,一切会好起来的。”

  我惨淡地笑笑,几乎没有力气说话。

  “来,钥匙给我。”她扬一扬手中的饭盒说,“我在中餐馆买了炒饭,你还没吃晚餐吧?”

  我勉强打起精神,拉着伊万的小手在餐桌旁坐下,先拨了大半碗炒饭递给他。

  伊万接过餐具就开始埋头苦吃,显然是饿坏了。

  我看着实在心疼,忍不住责备瓦列里娅:“你们等了多久啊?大人可以忍着,你不能饿着孩子呀?”

  瓦列里娅却没有回答我的话,从提包里取出一个纸包放我跟前:“玫,这个给你先拿去应急,过几天我还可以再拿一点来。”

  我打开纸包,里面竟然是一堆零碎的格里夫纳,各种面值都有。

  我困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人说,你在到处借钱。”

  “那又怎么样?”

  她垂着头:“这些格里夫纳折算成美金,应该有八千,我知道很少,你别嫌弃。”

  我推开碗站起来,“瓦列里娅,你还要养活伊万!”

  “我知道。”她没有看我,声音变得哽咽,“可是没有他,我和伊万活不到今天……”

  “你拿回去。”我把纸包胡乱塞她手里,“他如果知道,绝不会同意用你的钱。”

  瓦列里娅扁扁嘴,泪珠开始在睫毛上闪烁:“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孙!”

  我还没有说话,一旁默不作声的伊万,忽然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抓过一把钱放我面前,口齿清晰地开口:“给爸爸,给爸爸。”

  我吃惊地瞪着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伊万,你刚才说什么?”

  小家伙方才分明是看着我的眼睛,清楚地表达了他的意见。

  但伊万马上又不理我了,注意力再次回到眼前的饭碗上。

  瓦列里娅摸摸儿子的脑袋,笑笑说:“他遇到一个很好的医生,这段时间有很大的进步。”

  “真的啊?”我捏捏伊万的小脸蛋儿,真心替她高兴,“那太好了!”

  “玫,”瓦列里娅看着我的脸色,小心地说,“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下下个礼拜日我要结婚了。”

  “哎呀,新郎是谁?”我再次受惊。

  她和我吃醋的往事仿佛还在眼前,转眼间物是人非,孙嘉遇已经成为她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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