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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我坐起身叫:“嘉遇?”

  那人迅速转身,急步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是狂喜:“玫,你醒了?”

  笔挺的警察制服,碧蓝清澈的眼睛,孩子气的笑容,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安德烈。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安德烈,惊奇地看他半天,挣扎着要下床,“孙嘉遇呢?我要见他。”

  安德烈俯身凝视着我,他的眼珠仿佛突然变作一种不透明的蓝紫色,沉重得让人不安。

  “发生什么事?”我已有不好的预感,全身肌肉开始绷紧。

  他受伤了?还是……?

  “他还活着。”安德烈似看透我的心事,面无表情的直起身。

  “他现在在哪儿?”

  “警察局。”安德烈语气平淡简洁,如同向上司汇报工作,“孙在凌晨四点报了警。我们赶到现场,与黑帮枪战后击毙三人。孙只受了轻伤,但必须入狱候审,今后他需要面对走私、绑架和谋杀的指控。”

  我彻底清醒过来。

  他报了警,居然报了警!他难道忘了自己是警方通缉的犯罪嫌疑人?

  “我呢?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大声嚷。

  他扶着我的肩,“你吸入过量的麻醉剂。我们在衣橱里找到了你,担心你受过其他的伤害,所以送你来医院。”

  我拽着安德烈的腰带:“为什么?他有没有说过他为什么要报警?”

  “你真的不明白吗?”安德烈低头看着我,话说得很慢,带着一点儿伤感,“他宁可自己入狱来保你无恙,能有什么原因?我们的政府才向选民承诺过,要彻底打击走私,清除海关腐败,这时候入狱,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我松开手,开始往后退,一直退到背部抵着床头,再无后路可退。

  “玫。”他蹲在我面前,伸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我瑟缩,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身后,脑子里一片混沌,十分吃力地消化着他的话。那些熟悉的俄语单词,此刻好像都变成了陌生的符号。

  安德烈苦笑,慢慢站起身:“对了,孙让我转告你,因为不想让混乱场面刺激到你,所以用了麻醉剂,请你原谅他。”

  我不置信地看着他,眼前金星乱冒,说不清是喜是悲。但有一点我清楚,至少孙嘉遇还活着。

  “他会判多少年?”

  “玫,我不知道。”他的脸上有同情和遗憾,声音出奇地温柔,“我只是一个警察,我的责任是抓捕犯罪嫌疑人归案,至于判多少年,那是法官的决定。”

  我埋下头,心中充满沮丧和无助,却说不出一句话。

  “一会儿会有同事给你录口供,记着,和你无关的,一句都不要多说。”

  这句话把我感动,他一直都爱护我,无论我如何屡次令他失望。

  他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屈起手指蹭着我的脸颊:“谁会忍心伤害你?我一直忘不了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那样细腻光滑的皮肤,象丝绸一样,黑色的圆眼睛象小鹿……”

  我忍不住笑,眼泪却无声无息流下来。我说:“安德烈,你不仅是个傻子,视力也有问题。”

  整个案子取证期间,虽然律师努力斡旋,孙嘉遇还是未能获得保释。而且因为事涉走私,他在乌克兰的所有资产均被冻结。

  孙嘉遇的精神状态非常让人担心,除了律师,他谁都不肯见。而律师谈起他,也连连摇头,说他整个人极其消极,根本不在乎最终的判决,像是已经完全放弃。

  邱伟的俄文不太好,和律师的沟通就有些费劲,我那点儿有限的俄语水平,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原来我们都指望着老钱,可是老钱在孙嘉遇被捕之后,只来过两次,神情紧张不安,大概是怕受到连累。但孙嘉遇在看守所中守口如瓶,没有攀扯任何人。等了十几天,老钱见没什么动静才放心,借口事忙,再也没有现过身。

  气得邱伟在背后拍着桌子大骂:“王八羔子,良心都他妈的让狗吃了!”

  骂归骂,官司还得接着准备,最后只好从奥德萨国立大学找来一个本硕连读的中国留学生做翻译。

  窗外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珠顺风飘过来,扑在玻璃窗上,再一滴滴沿着窗框滑落。有只蜜蜂落在窗台上,不知为什么没有在雨前赶回蜂巢,翅膀被雨水打湿了,沉甸甸地再也无法起飞。

  我把额头靠在窗棂上,呆望着那只毛茸茸的昆虫扑闪着翅膀拼命挣扎,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邱伟和律师的讨论。

  按照律师的说法,现在警察局对孙嘉遇的起诉,真正能站住脚的,其实只有两件事。一是走私,这个没什么可说的,人证物证俱全,翻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另一宗绑架杀人案,则很有商榷的余地。

  邱伟直点头:“按您吩咐的,能做的我们都做了。现场那两个警察,已经托人搞定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着呢;那几个乌克兰黑帮的人,也被按住了,近期不许他们露头。”

  “那很好。”律师说,“没有第三方人证和污点证人,现场物证又早被破坏,如今只剩下原告的证词,这案子的可判决性就大大降低了,很好。”

  但是邱伟显然另有担心,他皱起眉:“话是这么说,可我们想得出这招儿,对方又不傻,肯定也在活动,说不定钱砸得比我们更凶,关键是嘉遇还在里面,我们投鼠忌器,人不在乎呀?”

  “那就没办法了。”律师摊开手,“只能再送钱,警察局相关的人都送到。”

  提起这些行贿的道道,这位乌克兰籍的律师可一点儿都不含糊,比我们还门儿清。

  邱伟看看我,只能无奈的苦笑:“行吧,警局里该上香的菩萨,咱都去捐个香火钱。”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中国大使馆能帮忙吗?用他爸原来的关系,应该能打声招呼吧?”

  “你可真够天真的。”邱伟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人走茶就凉啊,何况他爸都过世六七年了,人伺候如今的新贵还来不及呢。再说这可是刑事案,谁愿意沾手惹一身腥啊?”

  “那罗茜呢?”

  “更没戏,你不知道,上回那事儿,嘉遇没和她商量就一意孤行,弄得她特别难堪,所以早就放出话儿来,今后谁也甭在她面前提孙嘉遇三个字儿。”

  我小声说:“她说的是气话,她不会不管他。”

  邱伟狐疑地盯着我:“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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