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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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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她生命中的婚姻都来得直接从不浪费时间。那些选择她的男人,在一起初就做出认定。也许他们是宽容她的那些人的组成部分。如同Fiona所说的,庆长,你身边的人都在为你付出代价。 庆长之前从不设想要交往的男子类型。她的眼目单纯,需索同样单纯的存在。接近一同,因为他怜悯她给予她全新道路。接受定山,因为他是善良可靠的男子。接受清池,因为他们彼此钟情,付出身心。接受宋,则因为他是命运为她准备的再一次的出发。这准备也许早就被筹划完全,只等待正确的时机来临。 她只以本真自身,直接有效与另一个人发生关联。信得曾对她说过,所谓国籍,教育,社会背景,风俗习惯,气候,地理环境,政治,经济,都不过是生命形式的标签,和生命质地没有关系。她在内心认同自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是一个按照生命真实质地存在的人,是不受形式概念限定制约的人,是可以随时出发随时终结的人。这样的人也许会成为浪子,死在没有标界的土地上。她对未来给予了全部开放性,其实根本无所谓会在哪里。哪怕在一个语言不通无人相识完全把历史清零的异国他乡。 也许这种结果对她来说,不是一种放逐,却更接近是一种回归。 婚礼简朴,在别墅花园举行一个小型聚会,请朋友们来喝香槟,听现场乐队演奏,有人唱歌,三三两两结队跳舞。然后切开一只婚礼蛋糕,分享愉悦。 他与她,把当季采摘下来的香料、花朵以及蔬果,包扎起来当作礼物分送前来祝贺的客人。来客大部分是宋有仁的朋友。庆长这边,只有Fiona。庆长是寂寞的人,没有多余相识。Fiona是她的朋友吗,她不知道,她的内心从来都无人分享。但Fiona陪伴她时日久长,并且的确是一个热诚积极的熟人。庆长没有穿婚纱,穿一条简朴的长度及膝的白色棉绸连身裙,早已过时的保守式样,小圆翻领,布扣,打褶裙摆,搭配绣花鞋子。长发编印度式大粗辫子,盘起来,插着数朵花园小径边种植的粉色石竹花。 Fiona百感交集,说,庆长,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你总是能够轻轻松松得到,为什么。我真是想不通。你孤僻,过时,落伍,性格倔强不宜人,你哪里比我好。男人却喜欢与你为伴。 但她仍真心为庆长觉得高兴。她还带来一个希望与庆长分享的消息,说,你可知道,许清池最终离了婚,娶了于姜。这是北京那边给我的告知,不是传闻,而是事实。这小姑娘为他生下一对双胞胎。冯恩健带走3个孩子,长住纽约。许清池则带于姜和孩子回去温哥华定居。你说,世事难料,早知他会做出这样大的变化,真的会做到离婚,我就应该坚守阵地,死守他不放,好歹一开始跟他也有机会。男人心完全无可捉摸,不知道他们要的到底是什么。那时昏头,知难而退,现在这个后悔…… 原来他的确已放手离开。 孩子。她对清池说过,如果他们有孩子,她想要女孩。女孩一般像父亲,清池长得好看,孩子像他,她会喜欢。清池说,不,我要长得像你的孩子。他说,在你怀孕的时候我都会想要和你做。哪怕你生了孩子在给他喂奶,我睡在你身边,都要和你做。他们这样痴迷对方,像少年一般渴慕对方的肉体和情感。简直不可思议。最终他有了5个孩子,都是跟其他女人所有。 她想起他对她说,庆长,与大部分的女人,我只是在游戏,与一两个女人,我是在生活。最终生活无所谓好,无所谓坏。生活就是这样度日下去,维持秩序,不做伤害。但我与你,是在相爱。呵,他最终还是破坏秩序,做出伤害,但并不是为了他所爱的女人。而是被迫走到那一步。那个为他怀孕为他守候的年轻女孩一直没有离开,于是他们最终有了结果。 生活,貌似这样随机,变动,混乱无序,但其背后,却是有着怎样严酷而沉重的力量在运作和控制。她和清池,付出这样巨大代价,耗费这样顽强力气,也无法做到推翻它。可见,他们无法一起共同生活,无法得到结果,是一种命定。但是至少她做到了释放过去,活在当下,并对未来保持顺其自然。Fiona不知道她和清池的故事。或者应该说,除了宋,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秘密,那些深不可测波澜起伏如同海洋般空旷寂静却波涛汹涌的秘密。这是周庆长的生命。 宋有仁知道,但他成为了她的丈夫。所以,一切依旧很安全。清池。她心里想,她和清池的爱恋,最终属性,不过是他们生命中一个黑暗的秘密。他们是被对方砍过一刀的人,余生要小心翼翼怀揣伤疤走在日光之下,不会走不动,但也走不快。如此而已。 飞往德国柏林的国际航班,满满一架大飞机。12个小时的航行。非常疲倦。 庆长跟随宋,先去看望宋的家人,在柏林居住一个月,然后去往瑞士。 在飞机上,他照顾她,在她熟睡时给她盖上毯子,帮她要食物和咖啡,为她阅读小说和诗歌,态度自然亲切无微不至。他也喜欢牵庆长的手,睡眠时一起拉着手。他们之间那些劳作、倾谈和烹饪的过程,以及一起沉默凝望花园相对饮茶的时间,为彼此建立起来的默契以及安宁,是为余生漫漫长路而准备的。庆长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她会有孩子,而且不止两个。 为了避免她旅途寂寞,宋对她讲起他们要定居的瑞士小镇,说,那里有雪山,湖泊,绿色山峦,碧蓝天空,大片山林和草地,他早已买下的房子,打开窗能看到山峦和空阔草坡,步行数十分钟,就能进入森林……山坡上有苹果树,野地里的苹果无人采摘,他们种了这些树,让鸟来吃,熟透后坠落树边泥地里,缓慢腐烂……茂密古老的森林,参天大树,满地落叶踩上去簌簌作响,清泉汩汩从草径间流过,如果下过一场雨,掀开草叶,可以看见底下泥地刚绽出的白色蘑菇……清晨去山里徒步行走,如果下雨空气会更清新。经常突然下起细雨,雨后出现淡淡阳光……可以一起去图书馆听讲座,阅读,看电影,骑自行车去集市买菜,整理花园……每年去旅行……做共同喜欢的事情,有很多时间,很多很多时间…… 在轻而柔和的絮语中,她被温暖的毯子包裹,渐渐困意再次来袭,堕入睡眠洞穴。 不知为何,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却是一栋带花园的白色房子。也许可以存在于地球任何一个角落,不管那里是什么语言什么肤色的人种,只是风景如画,恬适静谧。是夏日临近黄昏的午后,天边薄薄云彩,微风吹拂花丛和树林,月亮影子也已隐约可见。她看到自己戴着草编太阳帽,穿白色连身裙,赤脚在草地劳作。绿草上水珠和草尖的硬度,在脚底皮肤上的触觉,都是那么真实。她站在田畦中,采摘薄荷和迷迭香,准备晚饭材料。风中有清冽浓烈的植物芳香,一阵一阵渗人心脾。身后传来幼小孩子的叫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庆长,庆长。也许是最小的幼儿睡醒,要找妈妈,他们一起来寻找她。她欢快应答,说,我在这里,转过脸去,看到抱着孩子的男子走下楼梯,向她靠近。 他的五官依旧清晰可见,历历在目,离她这样亲切贴近。她对他露出微笑。呵,庆长,你的笑容这样美,像黑色燕子穿行过天空。你的笑容让我生命真实。庆长。我们终于生活在一起,日夜相守,有所有的内容。 而此刻,她轻声问他,这里如此之美,可否停留。他说,不。这不是我们的终点。 第十二章 歧照 孤岛 有时晚上我出去散步。歧照夜市远近闻名。 如同一场人间世俗烟火的筵席,在狭窄街巷中,一条流传经年的民间集市从深夜延续至凌晨。油烟翻腾,人声和汽车喇叭此起彼伏,摊贩在摊位上陈列出各式食物,从山上到海里,无所不有,形形色色。油炸或热炒的制作方式绝对不会清洁和健康。饕餮客们漫无目的,熙熙攘攘。不知为此停留是满足口腹之欲,还是被世间某刻貌似繁华充足的幻象麻醉。 歧照,往昔古都已如巨船在海洋中沉落。现世是一排排赤裸灯泡照射下的木桌,铺置塑料布,散乱杂陈泡沫塑胶盒子和方便筷。喝酒聊天大块朵颐的食客并不以简陋肮脏餐具为意,大声咋呼,吵吵嚷嚷。地面上堆满食物残骸和湿漉漉残余。我在人群中穿行,与他们碰撞或同行,如同行走在一条沸腾河流中。迷失于一场浮世残梦。 我听到一颗古老心脏发出声响,喧杂,沸腾,细微,轻盈。仿佛这座城,有一场战败之后飘落的绵长细雨,下了一千年没有休止。雨水之下的人,渐渐习惯面对变迁镇定自若。对一座常年被泛滥洪水侵袭和淹没的城市来说,人们失去目标是正常的态度。只能关注当下的眼前的事,而对未来放弃展望。 如同一个平衡式的悖论,一面,是破罐破摔式的得过且过,放纵拖沓。另一面,是只争朝夕的知足顽强。形成一种理所应当的冷静节奏,在没有经营和计划的生活之中,领受事物无常的本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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