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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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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门口,血液一瞬间全都涌上了头顶,这只毽子在颜色暗淡的地板上显得极其刺眼。我想起每晚听见的踢毽子的声音和孩子的笑声。 我俯身捡起毽子,走出房间向楼上喊道:"婆婆!这里有个毽子,您是要找这个吗?" 一连串撞倒东西的噪音之后,房东用情难自禁的快乐声音应道:"是我的!我马上下来。" 我终于知道老太婆要找什么,她遮遮掩掩的样子反而让我觉得有趣。突然间这个行动诡异的老太婆不再让我感到难以接近了。可是,晚上那些奇怪的声音和这个毽子……两件事难道仅仅只是个巧合? 夜晚是孕育恐惧的摇篮,我再次躺到那张狭小的床上,睁着眼睛等待着。今晚始终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声音,我挣扎着不让自己的眼皮合在一起。墙上的挂钟不再走了,房间里恢复了死寂,我终于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的是一个与自身毫无关联的故事---关于隔壁那个少年的故事:梦境似乎发生在几年前,我站在一间挂满黑纱的房间里,很明显这是一间灵堂。中央的台子上写着巨大的"奠",上面还挂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的黑白头像。少年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众多吊唁亲属的人群中,他披麻带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怜哪!可怜哪!他妈是猝死的,连个遗嘱都没留下……这下孩子可有罪受了。"旁观的邻居们挤在门口窗口指指戳戳。作为旁观者,他们的唏嘘感叹对当事人起不了任何作用,除了平添他心里的痛苦。或许对于发生的这一切,他们不过是当作一个热闹来看吧!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一阵绞痛,我知道死的那个女人是少年的母亲。从此,在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了。我想走过去安慰他,然而梦境里的我无法移动身体,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接着,少年的亲戚们以照顾他为由搬进了这栋房子,可是没过多久,原先住在楼上的他被赶到了院子里一间砖砌的小房间。他原先的房间被自己的表弟占了;他所有的玩具、书……都不再属于他;他的叔叔婶婶们经常对他发脾气,对于这一切他并不感到吃惊,也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是更加发奋地念书。少年变得异常瘦弱,在他脸上已经捕捉不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快乐表情。 高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在这个亲戚组成的家庭里根本没有人关心少年的前途,谁也不了解他的梦想。更不在乎他小小的心里是隐藏着什么样巨大的力量才能够支撑着这样一叶扁舟在命运的惊涛骇浪中存活下来。 只有我知道,他有很多很多的愿望,从失去家庭的那时候起,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产生一个愿望,有些是微不足道的,却是一个孩子在成长中必不可少的。他把这些心愿偷偷地记录在自己头顶的房梁上,每当压力快要将他击溃的时候,他就会爬上书桌,伸手抓住那道写满心愿的房梁,仿佛已经能将他的愿望紧紧握在手中一样。他看着窗外的景象,任由风将他的愿望在幻想中一个个实现---他要考上大学;他要买一栋大房子;他要看科普杂志;他想买一辆新的自行车;他要找一个模样慈祥的保姆,什么家务都不让她做,只要她允许他叫她"妈妈"。 是这些梦支撑着他一个人躲在幽暗的小房间里看书学习,在炎炎夏日被蚊子叮得浑身是包,但是看着倒计时的日历,他的嘴角总是露出自信的笑容,那种如同阳光般的笑容让人看了心疼。或许因为太紧张了,到高考来临的那一天,他竟然开始发烧,而且病得很严重…… 考试结束了,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到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他知道自己考得不好,在答题过程中有几次他的眼睛已经模糊,看不清卷子上的题目。 回到家里,他一个人躲进了小房间,他知道即使说出自己的病情,遭到的也不过是亲戚们的冷嘲热讽,所以他只能每天祈祷上苍,希望出现奇迹。 日子在绝望与希望中一天一天过去,第一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同学请客了;第二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同学请客了;第三批、第四批……后来,少年不再出去参加同学们欢庆的宴席,他每天闷在家里,等待有一天哪个粗心的邮差把属于自己的、早就送错的录取通知书交到自己手上。 夏季很快就过去,转眼间秋天来了,到了人人都穿毛衣的季节。他熟悉的小城一下子少了很多人---同学们都到外地上大学去了。他不相信上天连一次让他改变命运的机会都不给,所以他不依不饶地闷在家里,等。把等待当成了他生存的唯一借口。 我在梦中痛苦地辗转,这个脆弱的、受尽苦难的孩子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打击了。只是,他那些亲戚不愿意再白白供养这个可怜的孩子,他们开始用暴风骤雨般的言语攻击他已经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自尊: 没考上还不出去找工作?拉板车干苦力也总比在家里白吃饭强呀!整天捧着书也没见中状元,装模作样给谁看?谁会白养你一辈子? 事情最终以无可阻挡的态势滑向了终结,这个梦的最后一幕让我惊骇地坐了起来:我看到少年的脖子上套着绳索,挂在他那间简陋的小房间的房梁上---那根写满了心愿的房梁。他那绝望惊恐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他那瘦得可怜的身体随着从门外吹进来的风微微摆动,仿佛在摇头叹息: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他们不是骂我就是在背后议论我……等待的耐心也是有个期限的……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 围观的邻居们叹息着:可怜,没考上大学,上吊了。 这时,我听见门外漆黑的街道上,隐隐约约传来了自行车的铃声,这是午夜,不是梦境,可那又怎么样呢?我胡乱地套上衣服跑出去。 远远地,街道上出现了一个小亮点,接着越来越近了,我看清了灯光照亮的那辆墨绿色的车子,一阵狂喜充斥了我的心。我疯狂地跑向隔壁少年的家,推开院门闯进去,找到那间简陋的小屋。我推开门的时候,看见他正站在凳子上,双手攥着挂在房梁上的那个已经打好的绳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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