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是吹牛皮(60)

六十

　　1982年，陪老外拍广东

　　1982年，中国新闻社和香港的制片商与英国第五电视台合拍了电视纪录片——《中国人》。《中国人》是一部客观反映中国改革开放后城乡的变化和社会生活的片子，共分八集。对中国的城乡、经济、法制、人民生活等方面进行报道，《中国人》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境外电视台第一次在中国拍摄的大型纪录片。

　　八集的《中国人》的每一集都由英国的导演、摄影师、灯光师以及录音师亲自主持拍摄。中方也有一个导演和剪辑员，但主要是配合他们工作。我因为曾跟过吴岳叔叔的《花城》摄制组，所以在拍摄广东部分时，我有幸参与前期的采访准备。当时《中国人》在广东拍的主要是经济专辑，因为那时广东正处在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所以在片中占的比重也比较大。

　　参与《中国人》拍摄的中方导演叫伊铁士，是当时有名的纪录电影摄影师兼导演，他是老燕京大学的毕业生，英文也很好。老伊告诉我：《中国人》摄制组在拍摄的准备阶段已出过一本画册，已把摄制计划做了基本构思，他们还聘请了40位欧洲著名的“中国通”学者做顾问。在做前期采访时，我们发现这些“中国通”们对中国的了解有时比我们还要多，比方说他们当时曾提出深圳有个香港人开的工厂，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最后通过当地政府部门才知道那家工厂是一个家族在海边开的一家染织厂，是以类似租界的形式由家族开发的，厂里有码头，工厂门口还立有这个家族的祖宗牌位。这可真是当时特殊政策下的一个产物。这都是那些被聘做顾问的“中国通”们从资料中查到的。

　　英方导演的采访经验也给我留下特深的印象。在踩点儿时，他要求在广州找一条服装街，我向他推介当时已在全国有名的高第街。可是在车经过人民路时，他突然看到观绿路那儿有个服装街，便说要到那儿去。我还劝他说，高第街不仅比这儿热闹，更是全国有名的时装街。他说：“不，就在这里停车。”我们也只好把车掉头开到观绿路。观绿路当时是刚刚开放的时装街，没有高第街大，长也不过五六十米。导演在街上漫步、观察，又通过翻译在一个档口与一位漂亮的小档主聊了一会儿，前后大概十多分钟。

　　上车后，他便决定说，将来就采访这个人。等送走导演后，作为中方记者，我们就去采访了那个漂亮的女档主。档主叫李小燕，20岁出头，个子不高，但挺漂亮的，尤其是她那双大眼睛可有神了。观绿路工商所的负责人说，李小燕是他们那里的创业模范，当别的档口还在卖那些香港的旧衣服时，李小燕就已经开始自己设计、自己制作衣服了。而且还将她的知青同学及待业青年带动起来，雇请他们在各自家里车衣，她则将做好的服装收回来摆在档口卖。当地领导告诉我们，李小燕原是南湖宾馆的团支部的书记，后来因为观绿路离她家特别近，她又喜欢自己动手作漂亮的时装，于是就下海做起了生意。到底是在商言商，当我们向她提出配合我们采访的时候，她提出：因为采访会耽误工作和生意，要求付给费用。我们同意了之后，她就大方地答应接受采访。

　　开拍那天，从早上李小燕开始提着货物走出家门，走出骑楼的楼梯，到街道，到档口，英国摄影师全部跟踪拍摄，那种追拍的手法非常刺激。而且在拍的过程中，他还躲在档口里面，隔着衣服缝隙来拍，镜头调度非常活。那个摄影师30岁左右的样子，叫做福克斯。他的灯光师和录音师的年纪都比他大，他们配合得很默契。

　　中午，李小燕骑车把布料送到同学家，摄影师一直跟踪拍摄；又拍了李小燕的同学在车衣；再拍她回来……一直到收档。回家后再拍她和妹妹一起画样、裁布的整个过程。拍完后，他们通过翻译拿来了二三十条写好的问题交给她，有些问题还很尖锐的，比如：作为个体户，你怕不怕政策变？他们的拍法也很特别，脚架支起来，一个镜头就死盯着被采访的对象。李小燕做了一下准备，便很大方地坐在那里，一个个问题娓娓道来，有条有理，有理有节，既不回避问题，又讲得很得体。问她“害不害怕政策变？”她说：“当然害怕！”“中国会不会变？”她说：“应该不会变，这政策对老百姓有好处。”她答得既不会让政府为难，又实事求是，不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很朴实、得体，形象也特别好。我真佩服英方导演当初选中李小燕的眼光。

　　摄制组还采访了原英国的租界地沙面，并拍摄了五卅惨案纪念碑；又去了珠江三角洲、深圳的蛇口经济开发区；光明奶牛厂的奶牛也是刚引进不久的，当时生产的牛奶已经开始供应香港市场了；还有三水县引进外资办的一个集装箱加工厂等等。他们采访的这些项目都是广东最早利用外资开发的，是很典型的项目。

　　后来这个电视纪录片在中国没有播放，在英国放了之后，在香港也放了，中文片名叫《龙的心》。一共有八集，我们拍的只是其中的一集。老伊还跟我们说：这八集的导演和摄影班子各不相同，都是英国一流水平的。以前国内人总认为外国记者拍中国会用很怀疑的眼光、反映阴暗面。但他们摄制组来到后就跟我们说，我们既不拍你们最好的，也不拍你们最差的……他们是通过普普通通的人和事来看中国，这样拍才更显水平，更考功力。

　　在一起采访的日子里，晚上偶尔没事，他们会邀请我们去他们的房间喝酒。大家端着酒杯坐在地毯上，伸开双腿倚靠着床和墙聊天。在我们的追问下，他们告诉我们：他们中除了导演之外的三个人都是单身，不是未娶，就是离婚了。看来干我们这行的人想做个好老公是挺难的。有一次，我把此前在海、陆丰拍的刚冲好的反转片拿给他们看，他们都很赞赏。我感觉这些老外都很朴实、很敬业。

　　可惜，我在整个陪同采访的过程中拍的照片很少，因为他们的拍摄现场需要严格的音响控制，连快门的声音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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