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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韦明伦看着晨曦下神采奕奕的杜长风,总算魂魄回了身:“你小子,出息了啊,一声不吭就把事办了……”

  “老头子送我那把琴多少年了?”杜长风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韦明伦没听明白,“什么?”

  “有十七年了吧,你说我这是干吗,怎么不早把琴拿出来呢?害我白等了十七年,蠢啊,真是蠢!”杜长风捶着露台镂花栏杆“痛心疾首”,韦明伦还是一头雾水,杜长风问他:“现在我该怎么办?”

  组曲四:来生做只鸟都好啊

  在上海又逗留了两天。回离城的那天晚上,舒曼在杜长风的怀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了很多很多的天鹅,他们追逐着天鹅嬉戏,到后来,连自己都仿佛成了天鹅,翱翔在天际,比风还自由……醒来把这个梦告诉杜长风,杜长风悠然长叹,亲吻着舒曼的额头说:“今生有你的相伴,自由与否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次日早上,舒曼和耿墨池、白考儿依依惜别后,踏上了返回离城的旅程。到达山庄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杜长风不肯放舒曼回桃李街的家,执意拽着她回山庄。自从那晚后,两人已是形影不离,甚至舒曼上个洗手间,杜长风都要到门口守着。韦明伦笑他,他却说:“你不是我,不会了解我有多么患得患失,怕眨眼工夫她就不见了,总觉得这像场梦,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杜长风的预感很快得到应验。

  一下飞机,他们拎着行李先回海棠晓月进行休整。行李刚放下,门铃响了,韦明伦开的门,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站在门口,全是生面孔。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板着脸走上前:“请问哪位是杜长风?”

  杜长风从屋里探出头:“我就是,你是谁?”

  “我们是受离城中级法院委托,专程从北京赶来的精神病司法鉴定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韦明伦张口结舌,脸刷地就白了。

  杜长风出人意料的镇定,点点头:“好,请先等会,我换件衣服。”说着就准备上楼,舒曼傻了似地站在楼梯口,他拍拍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我没事,乖。”然后“噔噔”地上楼去了。

  泪水如珠子似地从舒曼的眼中滚落。

  她瞬时就明白过来,跟韦明伦对视,韦明伦也是眼眶通红。两人齐齐望向门口站着的那群人……无能为力,什么都无能为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长风被带走。杜长风上车时,舒曼突然拽住他的衣襟,不肯撒手,韦明伦过来掰她的手指都没用,她就是抓着杜长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呻吟着,“如果你出来……我不在了,给我也种一根竹子……”

  杜长风瞪大眼睛看着她。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她知道她就是他心目中的“丫头”。

  只是来不及,已经来不及,她只能拽着他的衣襟绝望地看着他,似乎想记住他的脸,这张脸,很多年前她就见过,那个月夜的香樟树下,他叫她“丫头”,她骂他“浑蛋”,少年不经意的往事其实她早已忆起。

  而他以为她不记得。

  她不想说她记得,只是因为她知道已经来不及,她爱他却不能说,她怕自己离去后他会在自己设的囚笼里再关个十七年、十八年甚至更久,她知道她的爱会囚住他,让他永世不能超生。她不能这么自私!可怜他已经在精神的牢笼里被囚了十七年,让他就此死心也是好的。

  而他不明白,她还多想活下去,如果可以跟老天借个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年,两年,她也想活下去,好好地再爱一回。过去的那份爱太苦涩,她还没有感受到爱的多少幸福和甜蜜,老天就夺了去。这些日子,她常常想,如果当年他在香樟树下没有逃跑,她爱上的不是林然,而是他,那么很多的悲剧就可以避免,不是吗?而命运就是这样,差一步,少一秒,咫尺就变成了天涯,即便现在她爱着他,可注定又要错过,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而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抱住她:“小曼——”

  他说不出话,只能唤着她的名字,任泪水渗入她的发间。他从未如此害怕,不怕死,不怕千刀万剐,就怕又被关进疯人院,来生哪怕做只鸟,也比关在那里好啊……

  起风了。叶冠语站在公馆的院子里仰望天空,风几乎要将天上的云全都吹散了,头顶飞过一只飞鸟,留下一声尖锐的鸟叫声,在空气中硬生生扯出一道透明的口子来。叶冠语冷哼道:“我让你连只鸟都不如!”

  已经是春天,绵绵梅雨期刚过,公馆的茉莉一夜之间绽放,满庭都是渗人的芬芳。叶冠语立在花丛中,手轻轻掠过青翠欲滴的枝叶,绽开在枝叶间的白色小花立即摇曳生姿,仿佛就是为了迎接他的眷顾而释放自己的美丽。

  好些日子没来公馆了,险些错过茉莉初绽时最浓郁的芬芳。佩萝太太说过,茉莉只有在初绽时的头七天最为芬芳,就如爱情,一定是最初的爱最真挚也最完整,经历了现实的重重打击和摧残,爱情即便再芬芳,也变得悲伤。

  说得真好啊……

  叶冠语长叹一口气,坐到了石凳上。

  “舒小姐和杜长风住在一起。”

  当尾随杜长风去上海的下属跟他报告这一消息时,他只觉悲伤。在卧室窗前站着看了一夜的雨,暗夜无光,一颗心凉到了底。原本还存有一丝怜悯,那人被关了那么多年,给他些许的自由,也好陪自己继续这场游戏。因为他是这么孤独,纵然伫立于万人中央,他仍是这世间最孤独的人。他常把自己比喻成猫,没了耗子,猫还是猫吗?但,他现在不想玩了,哪怕他做不成猫。

  他们去上海后,吕总管曾问他:“我们该怎么做?”

  叶冠语眼神游离,手中把玩着一个玲珑剔透的翡翠戒指,反问他:“怎么样才可以让鸟儿飞不了?”

  吕总管答:“当然是卸了他的翅膀。”

  “错!卸了翅膀还是鸟吗?会死的……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着,想飞却飞不了,那才是生不如死。”

  “那就给他做个坚固的笼子。”

  叶冠语没有回应,仔细端详手中的戒指,举到灯光下,像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吕总管的话他像是没听到。

  吕总管会意:“叶总,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叶冠语没朝他看,轻轻吻了吻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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