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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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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头一天,文化局的批文终于下来了。杜长风一高兴,在山庄里连摆了几天的宴席,恰逢又是春节,各路神仙齐聚卧虎山庄,多是杜长风和韦明伦的狐朋狗友。初七正好是杜长风的生日,舒隶夫妇、舒睿,还有林希都赶到了山庄,但林希却没有带婉清,把葛雯带了过去。这显然有些不合常理,舒曼碍于葛雯又不便多说什么,林希解释说,婉清身体不大舒服在家休息,路上正好遇到葛雯,就一起过来了。 舒曼斜眼瞟葛雯,这丫头居然还哧哧地笑呢。 饭后,男人们在一间屋子里打牌,舒曼和妹妹舒睿,还有嫂子,以及葛雯在隔壁房间吃东西聊天。可是葛雯没聊几句,就说给男人们送水果,端着水果盘到隔壁去了。舒曼紧跟过去。林希在牌桌上,葛雯挨着他坐着,一只手还搁他肩膀上,两人公然眉来眼去。舒曼当即拉下脸,正欲发作,杜长风刚好从牌桌上下来,把她拉了出去。 “喂,你拉我出来干什么?”舒曼挣扎着,一直被拉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雪花又轻又柔,落地即融,窗外一切变得湿漉漉的。院子里的两株梅花开了,幽幽寒香沁人心脾。杜长风微笑着,玻璃窗上有他淡淡的身影,他没有看她,只是说:“这两株梅花都有几十年树龄了,是我前几年花大价钱从苏州移栽过来的。” “我管你从哪弄过来的,你为什么把我拉出来?怕我坏了他们的好事?”舒曼气咻咻的,眼睛瞪得老大,“我一直以为林希是个很稳重得体的人,却不想是这样。” 杜长风慢慢收敛了笑容:“舒曼,管好你自己就行,男人嘛,都这样……逢场作戏而已……你那么较真干什么?” “哦?逢场作戏——”舒曼戏谑地瞅着他,“也包括你吗?” “别扯到我头上!”杜长风拿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点上,熟悉而甘洌的烟草气息,透入肺部,深深地呼出。他一只手勾住舒曼的肩膀,一只手夹着烟,淡然地说,“你情我愿的事情,你管不了的。” “可林希是有家室的人……”舒曼打掉他的手。 “这有什么,回到家,他还是文婉清的老公。” “我就是看不顺眼!” “不过就是举止亲密了些,也不见得两人怎么着了。”杜长风完全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舒曼骂了句:“你们兄弟俩都是一样的货色!”说完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屋。 午后,众人继续玩乐。 杜长风看舒曼老拿眼色瞪葛雯,一脸的不高兴,怕她惹事,就把她拉到了山庄前的池塘边散步。雪已经停了,天空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居然露出了小半个太阳,阳光投射在雪地上颇有些刺眼。而舒曼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池塘边的几株石榴树和樱花树结满冰花,水草也覆着厚厚的冰雪,不堪重负地低垂在结了冰的水面上,晶莹剔透的枝叶反射着阳光,一切恍若在仙境,如梦似幻。 “真美!”舒曼不由得赞叹。 “是啊,每年下雪,我总要在这池塘边待上半天。”杜长风穿了件藏青色羊绒大衣,里面是浅灰色的套头毛衫,屹立在冰雪之上,更加显得他长身玉立,黑沉沉的一双眼眸,无端地透出冷冷的忧伤。他说:“有时候,我会在冰面上行走,好几次都差点掉进水里。而我这一生都像是在如履薄冰,明知道是没有路,却总还满怀着希冀,就像我没法进入某个人的过去,就只能寄希望于她的将来,能多少记得我的背影……”说着转过头看着舒曼,目光灼灼,又说,“舒曼,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你要我记起什么?不能明说吗?”舒曼不解,他为什么老问这样的问题。 他叹息着直摇头:“明说还有意义吗?不记得就算了吧,谁让主宰你记忆的是林然呢?”沉吟片刻,忽然又问,“有一件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你还记得你在日本留学时,有一年去北海道滑雪,在雪地里发病,有个陌生人送你去医院,这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舒曼狐疑地看着他,“难道,难道……” “没错,那人就是我。” “……” “你知道吗?那次偷偷去北海道看你,尾随着你和林然,看见你们那么亲密的样子,我真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傻子,可是我没法阻止自己不去想你。你在日本留学三年,我有空就去冲绳晃,躲在你的宿舍楼下,听着你房间里传出的琴声,常常一听就是一个下午,那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是你的时光里始终只有林然……” 舒曼低下头,瞧见冰面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你不用觉得很歉疚,你并没有欠我什么。”杜长风伸手爱怜地抚弄她的头发,“其实我应该感激你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如果不是因为对你的那份念想,我没成疯子也成了魔鬼,而现在我好歹还算是个人,这都是因为你的存在!” 舒曼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还说你算是个人呢,达尔文就经常说你是禽兽。” “哦,在他眼里我永远是没有进化的禽兽。”杜长风也笑,顺手搂住她的肩膀,沿着湖边走,“可是舒老师,你该不会也认为我是禽兽吧?” 舒曼忍不住抬头看他,愣了一下,莫名地有些失神,眼前的这个人正咧着嘴笑,阳光洒了他一身,可是雪地反射的阳光却恍然如月光般冷涩,月光!月光!……记忆的大门“吱呀”一声,似乎裂了条缝,透过记忆的缝隙,她的心仿佛陡然通了电,狂跳不已…… 在舒隶的一再要求下,舒曼终于决定回家给父母拜年,并小住几天。林希也很赞成,说舒隶是医生,可以更好地照顾舒曼。杜长风尽管是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好放行。舒伯萧当然是喜不自禁,女儿终于回了家,这可是他盼了多年的事,他在想父女间的冰山是不是有融化的可能了。对此舒曼不置可否,她真正想回家的原因是因为妹妹舒睿在北京读博士,难得回家一趟,她好想跟妹妹待在一起。自从舒秦去世,姊妹之情一直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平常和妹妹只在电话里联络,半年也难得见上几次面。 直到迈进门槛的刹那,舒曼陡然间泪湿眼眶。她这才明白,失落的亲情,其实是她内心最深切的向往。 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舒伯萧和香兰都在客厅等着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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