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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昏昏睡去,恍惚中听到敲门声。她去开门,“吱呀”一声,他的脸一点一点地露出来,她感觉自己的身子震了一下,拼命瞪大眼睛,泪水迅疾涌出眼眶。这是隔了这么多年后,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到他的脸,隔着模糊的泪光,只觉得他瘦了许多,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不再像当年那样光洁饱满。而他也红着眼眶,颤抖地朝她伸着手,冰冷的手指触及她的脸颊,轻轻地唤了声她的名字:“小曼……”

  “林然——”

  早上醒来,舒曼站在卧室的窗前梳头。院子里的苦楝树已经没剩几片叶子了,于是舒曼开始憧憬着春天的来临。她喜欢憧憬春天,喜欢站在被风高高撩起的窗帘前眺望窗外的风景,昼夜的交替,四季的变换,这些都喻示着生活正在继续。但是这个秋天的某个早上,她意识到她可能挨不下去了,她瞪大眼睛望着院子里的围墙上大大的“拆”字,心跳几乎停止,于是再也不敢奢望春天的来临。随后跟邻居们打听,她才得知她住的小区要拆了!

  这个小区原是电信局的家属楼,四年前她搬过来的时候,就说要拆,可是一直没有动静。居民们原本对这样的谣言都麻木了,直到这天醒来,大家发现院墙外都刷上了大大的“拆”字时,这才知道不是谣言。邻居们聚在一起紧急商量对策,来不及了,挖土机当天就开到了小区门口,一路停了好几辆。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居民们很快摸清了大致的情况,这小区已经整体被卖给了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即将被建成一个新的高级小区,至于住户们,愿意拆迁还建的可以在新的小区建成后搬进去住,当然得买才能住,开始大家还很高兴,可后来一打听,新小区均价都在每平米八千以上,而开发商补下来的拆迁费,平均每户还不到十万块,还不够付首期的。这明摆着就是坑人。居民们当然不依,这些人里有的在这住了一二十年,退休的,老弱病残的,小区拆了住哪去?

  立即有为首的居民敲锣打鼓,号召大家团结起来,一起跟狡猾的奸商斗争到底,横竖就是不搬,有本事他们让挖土机就从这些老少的身上碾过去。这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大家很快团结在一起,男女老少将院子围了个严严实实,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誓要跟开发商死磕到底。

  舒曼没有参与到其中,因为房子不是她的。当年走投无路时,老同学卢小棠出手相助,借了这套房子给她住。确切地说是小棠父母的房子。老两口早年被大儿子接去美国带孙子了,房子一直空着,小棠又不在乎那点租金,就借给舒曼住,条件是教她女儿弹钢琴。不过小棠的女儿不喜欢弹琴,教了两年死活不肯学了,小棠没办法只好放弃,但房子却一直让舒曼住着,也不提租金的事,只说是让她帮忙看房子。

  现在房子要拆了,舒曼比任何一个人都心急如焚,因为她连基本的栖身之所都没有了。就算她可以到外面租房子,可就她现在这经济条件,肯定租不到很宽敞的房子,没有宽敞的房子,她怎么收学生,怎么教琴?收不了学生哪里来的收入呢?万般无奈之下,她打了个电话跟小棠商量。小棠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在电话里极力安慰她,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又说:“你还没吃晚饭吧,来我这,我煮了上好的银耳汤。”

  “我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你经常犯病就是因为体质太弱,来吧,家里刚好有客人要来,我老公也在,很热闹的。你不要老是一个人困在家里,得出来走走,老这个样子没病也会闷出病,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了。”

  舒曼最怕她唠叨这些:“我不去,你家的客人我又不认识。”

  “没关系,是我老公生意上的一个朋友,我准备介绍给我表妹,你正好过来给我参谋参谋,如何?”

  “你表妹?葛雯?”

  “是啊,这丫头一天到晚光顾着玩,都这么大了还没找对象,我舅舅他们急得不得了,老早就托我给她介绍对象,一直没合适的,这不,我老公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最近刚从国外回来,我看他条件蛮好,就想介绍给她。”

  舒曼很不屑:“你真是没事找事,葛雯那么漂亮,工作又好,你还怕她嫁不出去?”

  葛雯的确是漂亮的,在电视台工作,精明能干,做事风风火火,可能是电视台的工作过于忙碌,一直没听说她谈朋友。但追她的人肯定不少,像她这种自身条件就很优越的女孩子眼光往往很高,车房俱全,并不需要依赖于男人,一般的愣头小子肯定是看不上眼的。舒曼还在犹豫着去不去,葛雯抢过了电话,在那边嘻嘻地笑,“来吧,来吧,万一人家看不上我,反而看上你呢?哈哈哈……”

  在往来的同学中,小棠应该算是嫁得很好的,老公是外贸公司的老总,她自己没有工作,在家当全职太太。她家住的小区环境很好,那条路位于这座城市的深处,路两侧有许多高大的法国梧桐,在这个季节犹未落尽黄叶,在半空中枝叶交错。这条路上都是些颇有岁月的老房子,偶尔能看到精巧的屋顶掩隐在高大的法国梧桐与围墙之后,不由得让人想到“庭院深深”这样的字眼。舒曼喜欢梧桐,在桐城,随处可见不同品种的梧桐,所以才有“桐城”之称。

  小区的门卫很严,要登记才能进去。刚登记完,走到大门口,她发现鞋带松了,于是弯下腰。黑色镂花铁门外驶过来一辆银灰色轿车,才等了不到一分钟司机就很不耐烦地摁喇叭,在这寂静的夜间显得格外刺耳,她鄙夷地扭头瞪了一眼,生平最看不得有钱人的趾高气扬。

  “喂,你能不能快点?”一身黑色西服的司机把头伸出车窗喊。

  保安也很不耐烦地催促:“小姐,你快点好不好,别拦在门口,人家要进来。”而轿车司机更加得势不饶人,凶神恶煞地叫嚷着,“好狗不挡路,你听到没有!”

  保安的桌上放着一只手电筒,大概是巡夜用的。舒曼几步奔过去,抓起手电筒径直走到轿车边,狠狠地砸向倒车镜,极少骂粗口的她边砸边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看清楚,谁是狗?!你他妈的才是狗!浑蛋!畜生!”

  保安立即冲了过来。

  司机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舒曼将手电筒朝保安砸过去,又趁着司机的脚迈下车门的当口一脚踹过去,正踹在他的裤裆,那畜生立即嗷嗷乱叫蹲在了地上,就差没打滚了。而身后也有人在喊娘,她回头一看,好家伙,那手电筒正好砸在保安的眼睛上,她清楚地看到鲜血从他捂眼睛的指缝间渗出来。她顿时吓得不敢动了,他的眼睛该没瞎吧?

  马上又有两个保安往这边冲了过来。

  舒曼并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把她的胳膊往后面反扭,其中一个保安甩手就扇了她两耳光,她顿觉耳朵一阵轰鸣,完了,本来就听力不佳的左耳这回要彻底失聪了,嘴里也咸咸的,两边脸疼得发麻发烫。

  那保安还不解恨,又扬起了手。

  “住手——”

  车门突然打开,一双锃亮的皮鞋先着地,跟很多影视剧里演的一样,皮鞋的主人往往气度非凡。果不其然,一个身着深蓝色西服的男人脚步稳健地走下车,戴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三十五六的年纪,面色冷峻,一边扣着西服的扣子,一边冲打人的保安怒喝:“搞什么名堂,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仗的谁的势?”紧跟着他下来的是个同样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估计是跟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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