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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我想起来就睡不着。小金库不封掉,处室难免违反政策去创收。现在的老百姓不是以前的老百姓了,他们向秋菊学习,什么事都要讨个说法,到时候他们讨说法不是向红十字会讨,向基建处讨,还有向你们医政处讨,是向卫生厅讨,向我讨!”

  我想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你丁小槐还能说什么?谁知他嘿嘿笑几声,又笑几声,顽强地说:“我们处里的情况确实有点特别,经常要派人下去,厅里那点补助也调动不了积极性,处里还得再补一份。交往也比别的处室多,你下去他请了你,他上来你不请他,那我怎么好意思,以后又怎么工作?这样其实不好,吃个便饭还好些,谁也不贪那点吃,可风气如此,不是我们一个处挡得住的。别人请你吃海鲜,那是把我们厅里的人当人看。你请他吃萝卜白菜,他不会小看了我们卫生厅?请来请去,都是为了面子,中国人就是被这个面子害了。”他的话不能说没一点道理,人情的压力有多么大,我也是知道的。可你丁小槐,一年到头又在家里吃过几餐饭?把你一年的招待费实打实列出来,还不吓人几个跟头?我说:“厅里会安排一笔特别的交际费,怎么用的,年终向大家公布。”

  他说:“除非别人来了我们给他吃快餐,不然公布出来那大家会骂人的,反而有损厅里的威信,这来来往往的太多了。”

  我想,照你说是非搞暗箱操作不可?我说:“那你意思是?”

  他说:“我们处里情况特殊,能不能给点特殊政策?”

  我想他们医政处的确也有点特殊,就说:“厅里再研究研究。”

  以后几天,像约好了似的,各处室都跑来诉说自己的特殊情况,理由都很充分,比丁小槐的还充分。按处长们的意思,如果事事都要到财务上去要钱,那工作就没法做了。

  我知道这都是表面上的理由,实际上的理由,就是要把钱掌握在自己手里。当基建处的易处长也来说过一套话时,我说:“中央明文规定收支两条线,这是制度。小金库出了多少问题?现在厅里想让它亮相,怎么大家都要死死地捂着,你们就不怕犯错误?”易处长微低下了头说:“如果我们这点内容都叫做犯错误,天下犯错误的人就太多了。谁还真的能把天下的人一网打尽?又靠谁来打呢?谁来打?名正言顺的腐败像秃头上的虱子还捉不过来呢,谁来管这些毛细的事?”

  他说的也是实话。说来说去,他们的利益还是不能碰的。可依了他这个实话,我想做的事就做不成了。厅政公开从小金库入手,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就搁浅了。

  我一肚子火想冲着易处长发出来,抬眼看他很老实甚至有点可怜的站在那里,就说:“你去吧,让厅里再想想。”

  我忽然感到了孤独,事情还得靠大家去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也不能把他们都撤了。都撤了他们闹起来,闹到省里,我也不好看。

  我怀疑他们私下是通了气的,甚至达成了默契,不然怎么都跑来说一套话?丁小槐,他很可能就是只领头羊。

  我不能把所有人都晾了,晾你丁小槐还是办得到的。他以出差的名义带着全家去广州游玩,在小金库报销了,这我知道。去给自己分了几万块钱的加班费,这我也知道。还有,有一辆小车天天接送他儿子上下学,是什么背景?接送的人是雷锋吗?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丘冯几位说了,丘立原说:“有这样的事,这个丁小槐也太不像话了!”

  我说:“要特殊政策我没有,要找个人当处长还是有的!”冯其乐说:“慢慢来吧,处理一个干部也不那么容易的。”

  我觉得冯其乐在这件事上老是不配合,心中闪了一下,把他拿掉?晚上冯其乐到了我家,坐下就说:“有些话我当着他人不好说啊!厅里的人不一定都是支持这件事的,池厅长人没看出来?”他一提醒,我忽地醒悟了:“你是说他?”凌空写了一个“丘”字。他说:“根据我的消息,他在各个处室做了一些工作,他其实是那些人的头,不然他们也不敢一个一个来找你。”

  我明白了,丘立原想推动我走得更远,无法止步,也无法回头,等我下不来台,他的机会就来了。说来说去,这项改革触动了处长们的痛处。要说错误,谁没犯过点错误,谁以后又能保证不犯错误?认真起来还有个完吗?我认真起来,这就威胁到了他们的安全感。为了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他们组成了联合阵线。冯其乐说:“我前几天说大家的反应很大,就是这些人,有些人说的话不好听。”

  我轻松地笑了笑说:“不好听的话你说几句我听。”

  他说:“就不必说了,无非是说厅里太追求政绩了。”

  我手指点着桌面说:“我无非是想兑现党的政策,厅政公开喊了这么多年,哪一点公开了?”

  他说:“世界上的事,也不一定能够一五一十拿书来对的。”

  他说得很委婉,可意思很明白,我是过于认真,认真到有点书生气了,世上的事情,又有几件是从道理出发的?上面的人只知道讲政策,可这些政策在下面操作起来难度有多大,他们就不管了。真认起真来,连我这个自认为在树立形象的人都难以过关,我没打湿过手?说到底我也不能太认真,只要大家不过界线不犯大错就算了。其实上面也只要求大家不犯大错,我又何必?要求大家安分守己拿着那一份工资奖金,那可能吗?有了权力他们一定要为自己谋点什么,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上帝也没办法,我总不能说自己比上帝更伟大吧。

  我没料到自己竟是这样孤立,丘立原不用说了,连冯其乐也不支持我。

  我气恼地说:“那丁小槐怎么办,丁小槐?平时吃吃喝喝就算了,去旅游呢?给自己发加班补贴呢?我倒要查查他到广州出了什么差!”冯其乐说:“按说吧,丁处长肯定是不对的,这样做的人呢,厅里哪里又是一个两个?扯出来一串,工作就不好做了。为了厅里的安定团结,是不是在厅里的大会上一般化讲一下算了,下不为例!”这样放过了丁小槐我不甘心,想一想也没有办法,就说:“那由你去讲,我讲我就忍不住要点名。”他有点为难,但还是答应了。他说:“古人的话句句都是对的。有一句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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