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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我说:“我们两个都是全国知名学者。”

  他说:“我们是博导兼知名学者。”

  我说:“你又不是博导,你压我一头干什么?”两人都笑了。七个评委这就去了四个,我们之间有了默契,大局就定了。接下来又讨论评奖的细则。

  我想着这评奖先定获奖名单,再定标准和名额,用政策把名单上的人圈进去,再定评委,最后是评审论文,投票。

  我说:“今年把程序都倒过来了,结论成了起点。”

  他说:“什么时候也这样,哪里也这样。”想一想倒也是的,什么事情来了先考虑哪些人该受益,然后量体裁衣去定政策和细则,总之要保证事情落实到关键人物身上去。这样的事情以前会感到自己眼中揉了沙喉中卡着刺,现在却心平气和。

  我应该心平气和,又必须心平气和,也只能心平气和。想一想这个世界是个讲功利的世界,偏偏要求大人物不讲功利,那可能吗?合理吗?换一个人比如舒少华又会有什么两样?这个事实坚如磐石,不,不止如此,撼山易,撼人心难。谁能撼动它?小方说:“第二个程序,娱乐一下。”就把服务小姐叫进来说:“找两个小姐来陪我们池先生唱几首歌,坐平台。”

  我说:“我们自己唱就可以,我也不会唱。”

  他说:“要她们教你。”服务小姐说:“先生下次来吧,一定有的。这几天抓得紧,小姐都放假了,实在对不起。”就鞠了一躬。小方说:“娱乐城娱乐城,没有小姐还娱乐什么?你看这个‘娱’字,”他一根指头凌空划着,“首先就是个女字旁,没有女孩,那不是叫人张口望着天?你以为古人造字没有科学性?”服务小姐笑了说:“那我去看看有没有。”小方说:“算了算了。”打手机叫司机来接他。

  我说:“我打的回去算了,徐师傅他忙一天也辛苦了。”

  他说去上一趟厕所,就去把单买了。

  我说:“小方你真的叫我挨骂吧。”

  他说:“总有一个要挨骂的,你就辛苦辛苦吧。”出了门我问他坐平台是什么意思,他说:“你真不知道?平台就是唱唱歌算了。”

  我说:“那还有什么别的?”

  他说:“你真不知道?炮台小姐。”抿嘴暧昧一笑。

  我说:“怎么可能,在包厢里!”

  他说:“那你说还要到哪里?”车来了他要送我回去,我谦让一番,就只好上了车。到了大院我又搭车过去,把单车骑了回来。

  陆续有论文寄到中医学会来,我把论文都复印了几份,送到各个评委那里去。有个别评委还不能十分放心的,就向杜院长马厅长汇报了,由他们去做工作。评委是他们精心敲定的,他们的意图当然能够得到贯彻。

  我跟小方又在金天宾馆见了几次面,把每一个细节都作了精心的安排。一等奖的人选定了,二等奖就要考虑其它一些重要人物,不然就无法摆平,摆不平就难免要起风波。于是按照同样的游戏规则,把二等奖三等奖也定了个大概。今年的评奖升级了,这个信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各路神仙都在活动。有人从地区县里跑到省城来,提了烟酒到我家,向我打听评委的人选。

  我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个办事的。”他们不信,我就说:“看我住的地方,像个决策的人住的?”他们想想也有道理,才信了,说:“哪怕评个三等奖也好啊。来求人吧,跨过这张门也要点勇气吧。不评个奖就难评职称,老婆孩子都交待不了。你们在上面不知道下面人的难处。”对付他们我有个现成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发表文章拿出来给他们看,说:“我的文章级别也有这么高吧,我如果被评上了,你们应该有希望,我没评上,那可能就是竞争太激烈了。”他们去了,我把烟酒提着送他们下楼,心里想着这些人,说起来大学毕业也这么多年了,真可怜啊。这个世界是强者恒强,大小通吃,一路吃过去,吃了鱼还要吃虾,能吐一点骨头屑出来,就是很有良心了。这些人抱着并不存在的希望跑到省里来,他们是被说的人,哪里又会有奖评到他们头上去?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想到我不来安排,也会有别人来安排,事情并不会有第二种结果,就释然了。说到底这是一个操作的年代,操作的过程非常繁复,动机却很单纯。操作的目标就是要让别人出局自己入局,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些弱者出局。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管它什么猫呢。操作只讲结果,而决不能讲原则讲公正,也决不能讲人格讲良心。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只能扮演一个失败者,无人同情,说他好是有气节,说他不好那是傻,是猪,都是一种说法。于是操作大师们一个个应有尽有,春风得意。

  四月份我考了日语,六月份交了申报高级职称的材料。六月底年会如期举行,文副省长在开幕式上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中医学会三年一度的论著评奖,从今年开始是省级奖了,批文在前几天已经正式下达了。这是对大家的一个鼓励,一种鞭策。”

  我在下面听了,想着一切都经过了精心安排。评奖升级,被描绘成了一个临时的事件,又有几个人

  知道已经操作了几个月了?看到文副省长讲得兴致勃勃,是他也被卖了呢,还是他明白一切却仍然在表演?我看不出来。这世界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玩谁。晚上有好几个人溜到会务组来,小心地把门关好,问我和小方,评委是谁?谁评上了奖?我们都推不知道。第二天下午宣布获奖名单,一时会场气氛非常紧张,许多人身子都前倾看。

  我看到这种姿态,觉得这体现了人性的贪婪。杜院长说:“此次评奖,评委是我省中医学界德高望重的权威人士,按照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本着对每一个同志负责的精神,反复讨论,最后才定下来的。”接着孙副厅长宣布获奖名单,刚宣布完就是一片议论声。

  我旁边有人说:“评什么?干脆按职务分配算了。”

  我听了急得要出汗,生怕他大声讲了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站起来说:“评委的名单可不可以公布一下?”孙副厅长很难堪地望着马厅长,又望着杜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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