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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我还想说,他说:“你的情况我知道,可是房子还是要排队分,你岳母没有户口,总不能算人口分吧。”说着对着门口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出了门我想,不说一只狗,就是一头猪被逼急了,不定还咬谁一口呢,何况一个人?我池大为不想做出一副强盗嘴脸,可是没有道理讲你怎么办?我把自己看成一个人,一个好人,甚至一个人物,可有谁把我看成一个好人一个人物?我不可能因为自己是一个好人而引起别人的同情或关注。

  我认识到了这只是自恋,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操作主义者。

  我想起任志强,他什么时候有过良知的包袱?可他成功了,他的确是一个能人。这样想着我也没跟董柳商量,摸到一把起子就下了楼,一下子就把那间空房的锁给撬了,自己换上了一把锁。晚上董柳下班回来吃惊地问:“妈妈的床呢?”

  我说:“搬到楼下去了。”她似乎听不懂我的话,细眯了眼看着我,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真──的?分给我们了?”说着把双手举上去做了个胜利的姿态,又捂着脸抽泣起来。

  我说:“门是撬开的,我撬的,撬得好吧?”她不相信似地望着我:“撬──你?”

  我说:“撬──我!想不到吧!我怕什么,道理说到天上去也不能说空一间房在这里,却叫别人三代同堂,那人道吗?”晚上岳母带着一波睡到楼下去了,董柳说:“今晚我搞点桂元肉冲蛋给你吃吧!”

  我说:“就那么看不起我?”

  我有着一种预感,很自信,很有力量,很有把握,甚至有点迫不急待了。事后董柳说:“大为你还跟以前一样,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第二天早上去上班,尹玉娥说:“申科长要你去行政科,刚来的电话。”

  我说:“不去。”尹玉娥说:“就不去,怎么着?”

  我坐在那里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会不会闹到厅里给我一个通报批评,然后还要我搬出来?我心里开始发虚,越来越虚,感到了一种清晰而又不可捉摸的压力。除了申仁民,还有谁会来整我?我说不清,但心虚的感觉却越来越明确,这时我觉得昨天的那种勇气完全是没有道理的。

  我凭什么,我?我忽然想到马厅长,他会不会把我的行动当作挑战?自从有两个挑战的人身败名裂之后,还没有谁敢挑战呢。这样想着我坐不住了,对尹玉娥说:“到图书馆找本书。”就到行政科去了。申科长说:“池大为你不错啊,真能干啊!”旁边一个办事员说:“卫生厅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谁自己就把房子占了的事。”

  我把脸上的肌肉活动了一圈,堆起一脸笑说:“申科长,你看,哪有一个男人跟岳母娘睡一间房的事?我都这样睡了八九个月了。”

  他说:“条例是条例,条例上也没定这一条,谁没有特殊情况?”那办事员说:“条例也不是我们定的,是马厅长亲自审改了的,是马厅长。”

  我怔住了,不由自主地说:“我本来也不想──”申科长用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打断了我说:“今天搬回去,这件事就算了。否则明天一早,我就向厅里汇报。

  我是想在科里解决算了,别去打搅领导,但解决不了,我也没办法。”

  我一声不响往外走,想起董柳,让她白高兴一场了,想到这里我再也抬不起双腿。

  我心一横,怀着赴汤蹈火的悲壮,又夹杂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回到行政科对申科长说:“房子我肯定是不会搬的。”他大感意外,马上又恢复了镇静说:“那就到厅里解决。马厅长知道厅里还有如此胡作非为的人,那你走着瞧吧。”

  我说:“我正是要去找马厅长,问问你这个行政科长怎么当的,让老百姓三代挤一间,那人还是不是人呢,是动物吗?”他愣了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马上又说:“你去你去。”

  我说:“我现在就到电视台去,请那里的记者来看一看拍一拍。”

  他说:“你去你去,你以为是给我的脸上抹黑?是给我们卫生厅的脸上抹黑。”

  我说:“我现在就去。”

  回到办公室我给胡一兵打了个电话,他说:“你写封信过来,我们作为群众来信处理,去两个人了解一下。”

  我说:“他明天就要我搬。”

  他说:“我先打个电话到你们行政科,就说有群众反映卫生厅有人几代同居一室,问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看他怎么说,我们再说。信你还是写一封过来。”

  我当即就写了一封信,刚写完胡一兵就打电话过来,说:“刚才打电话找了你们申科长,他说卫生厅没有这样的事。

  我说一个叫池大为的群众反映了,他说那是以前的事。”胡一兵叫我暂时别搬,有了问题再说。

  我想事情不至于这么简单吧,就等着。一有电话来我心中就抽缩几下,怕是行政科或者厅里打来的。等了几天居然没有什么动静,事情就是这样解决了。事后我想了很多,怎么一个人要把手伸出来才会有机会?等是等不到的,没有人会主动想起你的难处,想起你是个好人。做一个好人是我做人的原则,可意义已经渺茫。为什么要做个好人,我找不到坚实的理由回答自己。

  我动了一点脑筋,用了一点能人的手段,就把问题解决了。其实,也许,很多事情都没有自己设想的那么难,问题是自己脸要放得下来,把手伸出去,要做得出,要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力。可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上,我又怎么做得出那一种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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