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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是我,是我无意识地在涂涂画画,从寝室搬出去时我恨不得把这句纹在自己身上。我抬头,谢端正回头张望。我把脸转开。绕过回廊就是我所在的教室,尽头的落地玻璃外,一棵悬铃木至少已经挥霍掉它这一季四分之三的叶片。

  一面是白粉墙一面是雨烟肆弥的阴沉天,像时间走慢的世界。齐享在教室后门口停下脚步,他可能看了看时间,还有四分钟。眼下是四点十六分,我的手机告诉我。我身边已经有人在偷偷收拾书包。

  而这个时点,沈思博大约正出现在回廊尽头。他和齐享几乎是同一路线而来,如果真有这么一个遇见后者的好事姑娘,那么大大概于百米之外再次对沈思博回眸。

  雨滴落在扶栏。我不知道齐享这时候有没有在微笑,他隔着门玻璃找到我,接着他转身,清秀的男孩子正走过转角,向这个教室过来。沈思博显然并没认出眼前这位有过一点肢体冲突的男性,但齐享认出了他,这男孩神情平静目光却柔软,手中两把黑色折叠伞,他是个称职!

  而体贴的男朋友的姿态,因为这场急雨来给女友送伞.他和他擦肩而过.

  我慢慢把桌面上的字迹擦掉,一面想,我怎么回去呢,要不先冲到寝室拿把伞?曾小白前两天还打电话,庄凝,你要一直不回来,我用你的衣柜摆点东西?

  随便你,别把我东西乱放就好我以为她会说点别的,结果她叹口气就把电话挂了。我把手机移开,木木地想,曾小白也学会叹气了,一个两个都长进了啊.

  我看过去,谢端正在发短信。

  沈思博正在发短信,伞尖支在地面上.让我来设想一下当时的情景。齐享靠在对面的墙壁,他不看任何人,神色平淡,点燃一根烟旋即又丢弃在地——它扁平的尸体我出来以后在地上发现碾灭它的两秒里他已经大到处考虑清楚,要不先走,否则等她出来了,这该是多么难堪,他可受不了她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齐享,你听我说。这要是真发生了,得在多长的时间里彻底败了他对感情的胃口。趋利避害是天性。但是,齐享说,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他在那接下来的两分钟里,为什么没有趋于理性的离开.现在,铃声响了,教室里,她站了起来。

  我站了起来,踢开方凳,把书本一本本捞起摞在臂弯里,你知道,我做这个事的时候有点不拿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内当回事的劲儿。齐享的视线隔着人群,他也许在想,她又不知在跟谁犯浑。问题是她自己还一点意识没有。

  我收拾完毕懒洋洋地往外走,没戴眼镜,黑压压的人堆透着雨天的潮湿气,卡梅隆同学从身后挽住我的胳膊,“庄凝。”

  “干吗?”

  “期末时能把笔记借我复印下么?就指望你了?”

  “我又没抄。”

  “但你肯定弄得到,你谁啊,是吧?”

  她接着说什么我都没注意,因为我瞥见谢端和沈思博,他们在门口,众人纷纷低调的侧目而过。

  我在那一瞬间,真的觉得我可以做出任何事,他们至于这么,一刻也熬忍不住,彼此相思入骨?!

  我想哭,唾骂,像个小孩子去踢打让自己痛苦的对象。

  但是庄凝,但是庄凝,周围有这么多眼睛在看你,请你多少给自己留个退路。

  我转头,对着卡梅隆,:“咹?”

  从这个字的通常读法来看,它不该是这样一个荒腔走板的爆破音,卡同学不讲话了。

  彼时的画面需要被记住的。

  就像一部电影,某些镜头看似寻常,却有它独特的语言。事过境迁后我常常想,这唯一的一次,我们四个人狭路相逢,它是要指向哪一点呢,我如果在那一点上做出截然的态度,此后又会有什么样的蝴蝶效应生成?

  我一直记得,那一刻我跨出教室,沈思博从身后碰碰我,其时齐享就站立于我前方一米半处,但是我竟然没有发现他。是的,我意识里其实在等待那一对的招惹,他们不招惹我反而要意外,我几乎是又切齿又快意地转过头。

  谢端在沈思博的肩膀后,这是个保护的姿态。同时他手握伞尾,用伞柄轻轻拍一拍我的手臂,像是开玩笑的意味,搭配的台词应该是这样的

  海,这还不接,还想让我亲自送你手上书上说,这是符合礼仪的方式,交递物品时柄而非尖端指向对方。他仍然是细节都让人无可挑剔的准绅士。

  他在微笑。笑的就像是我的沈思博。我恍惚一秒钟,接着就反应过来。

  他在为喜欢的女孩请我——还谈不上求——接受这个人情,就像心灵鸡汤那种满口大词儿的书里常说的那样,让我们把那一页翻过。

  我偏不。

  你们瞒着我做的,我一样一样,全部都记得。

  卡同学嘀咕道,“有些人,还要不要脸了?”

  她的声调不高,刚刚够当事人每一个字都听到.

  我再看看那一对,扭头问她,“你说什么?

  她耸耸肩,意思是人要不爱听就当我没说。

  我笑笑,“你之前要的什么,笔记?放心,有我就有你的,我不过都会保你过。

  她眨眨眼睛,我脱开她的手臂,转过身去.

  至此我才看见齐享。

  从时点上来说,齐享是先看到沈思博递伞给我善意温和的神色,他和他女友渐起的难堪,男孩子收回伞,耸耸肩,转头对女孩宽解,无奈,又怅然的一笑。

  齐享看着这一切。他承认,姓庄的某些时候,的确让人够受,折腾过了度,没有谁能无条件宠她,她这样总有一天要吃苦头然后他才看见我回过身,脸上的神情。

  多年后某天我在沙发上观看动物世界,鹿群淌过奔流的河水,折了腿的幼鹿被遗留在原岸,哆嗦,趔趄,盯着镜头,又疼痛又茫然。

  齐享从身后经过,驻足陪我欣赏了一会儿,蓦然间动了感情,俯下身搂住我,吻我的头发,我抬手去抚摸他的头颈,:怎么了?”

  “长得多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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