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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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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然在为丈夫吊孝: 城市的吊孝方式是一朵小白花,它就在她的胸前,这朵小白花将在她胸前戴三个多月,多则一年。这是规则,她已经融入这规则之中去,而且,她也想为丈夫戴孝。她伫立在丈夫的墓地上时,才由衷地感觉到: 丈夫从认识她的那一刻起,就让她钻进了一个圈套,没有爱的波浪,也没有性高潮的回忆,不过,丈夫却让她孕育了一个女儿。 站在丈夫的墓地上时,她才感觉到在她的世界里还将增加一座墓地。过去,她从不到墓地去,墓地对她来说遥远的。 丈夫走了,墓地也就降临,如果她没发现丈夫留在纸条上的遗嘱,墓地就不可能出现,丈夫的骨灰盒只可能存放在殡仪馆里面。她发现了存放骨灰的世界,那个世界很大,里面还放着音乐,那旋律轻而又轻,仿佛从树梢上滑落的露珠,让人置身于天堂,超越于尘世之外。如果之前没有发现丈夫的遗嘱,她有可能就会把骨灰放在殡仪馆。 遗嘱并不是庄严地出现,它随便地在空酒瓶中闪现。可以想像丈夫在活着的某一天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另一种归宿。丈夫也许是随意在纸片上写下了自己死后的愿望,然而,在白露看来,那纸片却是一道遗嘱。 现在,白露戴着胸前的小白花。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与外科医生约会了,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外科医生召唤过她两次,第一次唤她的时候正是她将丈夫送入殡仪馆的时候。那一刻,她的手机开始震荡,她总是把手机放在包里,紧贴她的身体,她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只有外科医生会给她来电话,因为只有外科医生还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已经被送进了殡仪馆。 她有很多次都想把自己的婚姻生活告诉外科医生,然而,每当她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也正是外科医生和她结束一场性事的时刻,好像到了这一刻,分手就已经降临。外科医生总是在这刻告诉她说:"我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我要赶到医院去,一刻也不能耽搁。"她明白了,她和外科医生之间根本就没有时间谈论生活,他们惟一拥有的时间就是性生活。 手机在震动时,她不可能与外科医生通电话,她仿佛在这一刻中断了奔向外科医生的激情,或者说火葬场的炉火窒息了她的性欲望。所以,她没有接电话,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火炉,直到她亲眼目睹丈夫的尸体变成了灰。 刹那间,她的世界中飞扬起灰尘,这是由她丈夫的尸身化成的灰。她把丈夫安葬在泥土下,刚喘口气,她又感觉手机在她贴身的包里震动着,她知道,外科医生再一次呼唤她了。她直起了腰,她本想走到墓地的外侧去,前面有一片小树林,在里面也许适合她与外科医生通电话。她刚走出墓地,就感觉到一个影子在她的身后,她本能地回过头去,她看见了姚雪梅用冷漠的双眼注视着她。 她的双脚仿佛受到了限制,她不再向小树林走去,她转过身来,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了墓地需要她,因为环绕着墓地的除了两个孩子之外,就是工作人员。白露之所以独立承担起丈夫的葬礼,是因为她不想惊动别人,从她父亲死的那一天开始,母亲就带着她独立地完成了葬礼,并对她说:"你父亲已经死了,我们依然要生活下去。"生活给予了她舞蹈,给予了她远离母亲的生活,给予了她丈夫,然后又剥离了她的丈夫。白露也许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带着两个女儿独立地完成了葬礼。 她没有与外科医生通话,她一心一意地完成了葬礼,戴上了小白花。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外科医生没有呼唤她,她也没有给外科医生打电话。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戴着小白花,睡了好几个觉,她独自睡着,两个女儿都在上学,她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地审视自己的一生了。终于,她决定去找外科医生,并把自己的全部遭遇告诉外科医生,因为在她看来,时机已到,而且,她感觉到自己的肉体除了性生活之外,还需要另一种情感的长久维系。 戴着小白花的白露,依然穿着一身乳白色的衣服,她事先没有给外科医生去电话,而是选择了一个外科医生休息的下午。这天是星期天,记忆中的星期天下午她总是会扑进外科医生的怀抱。还没有等她喘气,衣服就会像蜕皮一样从她身体上消失,也许还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每个星期天下午总是她和外科医生的性生活时间,如果没有例外,几乎都如此。 白露把手轻柔地放在门上。每一次,仿佛外科医生已经站在门后,一旦她把手放在门上,还未等敲门,外科医生就会拉开门,空气中挟裹着性欲的味道,饥渴的味道。那个时刻,对于白露来说,世界是疯狂的,也是静止的,仅限于凝固在外科医生的卧室之中。 而此刻,当她的手敲了三四下,还没有人来开门。她把耳朵贴近门,想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因为没有预约,外科医生不一定会在家。她听见外科医生的脚步声朝着门走来了,她有一种惊喜,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外科医生了,她滋生了一种想投入外科医生怀抱的愿望。 外科医生穿着睡衣拉开了门,见到白露之后显得有些尴尬,这种神情对白露来说是异常的,也是陌生的,因为在她与外科医生相处的时间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门开了,白露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扑进外科医生的怀抱。接下来,外科医生回过头看了看她说,家里面有人。外科医生似乎是在暗示她: 家里面来了人,不方便与她约会。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穿着睡裙走出了卧室,朝着门口走来。这个女人二十岁左右,披着长发,涂着粉红色的指甲油,走到门口挽住了外科医生的手臂说:"家里来人了,你也不叫醒我……"外科医生拍了拍女孩的裸臂让她回屋去,女孩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看了看外科医生,又看了看站在门外的白露,然后拖着高跟拖鞋回房间去了。 外科医生在暗示白露到外面去。然后他们乘着电梯下楼。在电梯上,外科医生一直垂着头,望着脚尖,直到电梯下到了底层。两个人走出电梯,在公寓楼外是一大片绿草地,里面交织着几条小径。外科医生带着白露来到小径的中央,他好像已经注视到了白露胸前的那朵小白花,他一直盯着这朵小白花不放,白露说:"我丈夫去世了。"外科医生好像并没有白露想像中的那样惊讶,他拍了拍白露的肩膀,劝她一定要节哀。 两人就这样站在小径中央。过了很长时间,外科医生告诉她说,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今后他不可能继续与白露约会了。就这样,白露异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的降临,就像不久之前接受丈夫的墓地一样。她好像已经从外科医生的眼里看见了一种经受不了时间考验的问题,如今,这个问题终于脱颖而出了。之前,这个问题曾经隐隐约约地上升着: 仅有性高潮是不够的,她还需要另一种情感,外科医生没有给予她,如今,分手却已经开始了。她平静地承担着这一切,好像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眼里闪现出了另一种期盼和探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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