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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我此时疲倦得连眼皮都怕抬了。不过说句良心话,尽管我如此的疲乏,还是被费飞生动的讲述吸引住了。我此时只是不想让他无谓地耽搁时间,赶快讲下去而已。家乡的“七巧节”我自然是知道的。

  农历七月七日的夜里,繁星高挂。村子所有的女人带着自家泡的豆芽儿,聚集在一家院落里,供奉着西天王母娘娘,向娘娘跪拜,诉说上一年的磨难,祈祷来年的和顺。西王母的坐像是由木桶和一只葫芦,再穿戴上老婆婆的衣饰,如此样子临时做成的,所以显得有些滑稽,但这并不影响妇女们的热情。这一日可以说是妇女们自己的节日,任何男子,哪怕是刚会牙牙学语的男童都会被拒之门外。这些女人们通过选举,推出村子里最漂亮、针线活儿做得最巧的没出嫁的女孩儿,由她来将豆芽儿分发给大家。这时候的豆芽儿似乎也附着了一种魔力,被妇女们称做“巧芽儿”。特别是有女孩儿的人家,更是得仔细地将“巧芽儿”带回家去,精心做成饭菜,给家中的女孩儿吃下去。这样等自家的女孩儿成人以后,就会变得和大家选出来的女孩子一样的漂亮,一样的心灵手巧了。

  “我说的肯定和你不同。”费飞得意地说。

  是的,像费飞说的戚家河里“看巧女”的情况,我真的还是第一次听说。尽管和锅山镇相隔只有二十里,但女人的机巧是人所共知的,常常是一地一个样子,一地一个规程。我真不知道她们搞的是什么名堂。按理说这样的聚会费飞是不许参与的。但王佳梅那妖精给他出了个鬼主意,让他事先躲在隔壁的柴棚里面。因为头些年田发河就是这样,躲在柴棚上头,偷看了人家戚家河“看巧女”的全部过程。费飞心里还想,想不到田发河那样的老实人有这等的雅兴。据说十年前,王佳梅做女儿时,也曾被戚家河的女人们破例推举为当夜的“巧女”。

  这天夜里,费飞像做贼一样,躲在柴棚上头,大气不敢长出一口。他饶有兴味地观看了山乡女人这一独具传统意味的活动。费飞一面看一面想,这活动或许和母系社会的某种祭祀仪式有着久远的连带关系。尤其是“看巧女”,很别致。让费飞这些在文明社会生活惯了的人们连想都不敢想。

  当然,这也是聚会的高潮部分。

  费飞先看到几个端灯的女人从窑里走出来,她们的身后另外几个女人抬着一把圈椅,圈椅中有一具东西用黑布单包着。在明亮的灯火下,女人们朝圈椅的方向一起伏身下跪,十二分地虔诚。这时候,为首的女人从窑里走出来。那女人先是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她说些什么。突然间,她高叫了一声,跪着的女人们几乎一瞬间同时抬起头来,像受惊的羊群一样,目光一齐瞄准圈椅的方向。为首的女人揭开黑布单,里面是个全裸的少女。

  众人“啊”的叫了一声。

  费飞睁大眼睛,他没认错,她是柳叶儿。他看着裸体的柳叶儿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带羞怯,同时又有几分欢喜。此时他真正相信了王佳梅的说法,柳叶儿的确很美丽很漂亮。他看见人群里的王佳梅此时正向他柴棚的方向投以笑眼。

  接着,为首的妇女唱起来。她每唱出一声,下面女人们便跟随唱出一声。旋律和歌词都极其简单。农妇们怪怪的腔口,听上去并不怎么优美。歌词的意思,很有些女性的动情与伤感。费飞说,许多年后,他居然在阅读《诗经》时无意中发现,女人们歌唱的意思和其中《夭桃》一篇极其接近。由于女人们歌唱用的是渭北一带的方言,费飞无法准确地回忆它。费飞奇怪,在这样偏僻的山村,竟然流传着与古老的《诗经》相近的内容,而且流传到了今日。

  这件事被我所不知道的原因,除了参与的妇女被明令禁止对男人们谈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在我懂事的年纪“文革”开始了。“文革”几乎禁止了所有的民间集会活动,更别说像“七巧节”这种带有迷信色彩的传统仪式了。但我想,或许改革开放后,戚家河又恢复了它。无论如何我一定得去戚家河一趟,当然假如能遇上的话,便是我本人莫大的福气了。尽管我到这个年岁,该见的都见了,该听的也都听了。说句玩笑话,人世间除终极真理之外,所有神秘的面纱该撩开的也都被我亲手撩开了,但我还是想亲眼看看费飞说的“巧女”。想看看一个来自青山绿水山乡环境,没有经过现代文明污染的少女,将其天然之躯裸陈在众目睽睽之下,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对我有着很强烈的诱惑。

  歌声一落下,领唱的女人迅即将被单蒙了柳叶儿,接着几个力大的女人将她抬进窑洞里。费飞看见场院里的女人们像是梦醒了一般,立刻开始嘈杂起来。过了一小会儿,穿上衣服的柳叶儿从窑里出来,双手端着一只盆子,在大家的笑声里将盆里的豆芽儿一一分发给妇女们。

  夜里,柳叶儿跟在王佳梅身后,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她的眼睛闪烁着欢喜的亮光,不停地咯咯傻笑。几个钟点前不悦的感觉一扫而光。也许她还不知道,她的表姐已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卖给一个躲在柴棚上的登徒子了。

  夜半时分,有人悄悄摸到费飞的床边。

  梦中的费飞吓了一跳。

  是妖精。她捂了他的嘴,轻声地笑了,说:“别动,是我啊。”

  过了会儿,费飞听见身上的女人舒服了,哦哦的呻吟着。

  费飞想到大炕上的柳叶儿,在她臂上轻轻捏了把。他感觉炕上的柳叶儿并没入睡,只在黑暗里默听。

  完事后,女人贴着他躺下,悄声问:“你看清了吗?”

  “看清什么?”

  “柳叶儿。”

  “……没,没看清。”

  费飞掩饰。默笑,但被女人听了去。女人佯怒:“哼,我不信!小心有人抠你眼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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