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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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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吗?” “哪能这么快就结束。” “那你?怎么……” “是发河,去到队长那里,哭着求了人家一场。” 费飞可以想象田发河去双河镇的情形。 事实也是如此,田发河从费飞处拿不到实在的主意,自己便去了双河镇。在镇政府后院找到“反坏队”。说来巧遇,“反坏队”的办公室里,坐着县上派来检查工作的一位干部。田发河竟与他熟悉。头几年他在锅山镇搞土改,常在田发河的饭馆吃用。田发河见到熟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求人家。县上干部知道田发河是个可怜人,便唤来队里的负责人了解,一打问,是这么一个情况:王佳梅也确实不知道他的父亲将金子银子都埋藏在哪里,或者说反映问题的人干脆就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几个领导同志私下里一研究,也就同意先将王佳梅放出来。何况一个像王佳梅这样年轻的女人,搁在一窝子鬼鬼祟祟的男人堆里,连上个茅房都不大方便,又何必呢。 王佳梅叙说着,语气里充满着对丈夫田发河的赞许。 “好歹,好歹总算回来了!”费飞长出一口气,“我和发河这些天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天到晚这日子都不知道该怎样过了!” 女人轻轻一笑,在费飞面颊上亲了一口,说:“知道你们难过。” “他们没……没为难你吧?”费飞问。 “没有,他们对我倒没怎么。每天跑跑操干干活,累是累一点,不算什么。再不了就是他们朝你吼个三声五声的,拿你不当人不当物,也都习惯了,不算为难。你没见黄士杰和杨启发那一拨老地主,他们可就得遭受着点儿了,动不动被民兵一脚一拳地踢呀踹呀,捅死还不敢吭一声。齐家河的黄金辉老汉,每逢过会总到馆子里来,他人精明强干,活得刚正骨气,我刚进去的那天夜里,硬是让一班民兵生生地打死了。到后来这几日,黄士杰那拨男人个个都吓死了,民兵想打谁就打谁,打死了让家里人拉走。后来就是不挨打,人也都快饿死了。一个大男人一天就半斤棒馇子,还干那么重的活。也不知哪个村的地主,吃饭时候胃口不好,吐了,吐了赶紧用手接着,过了一会儿自己又把吐的东西咕巴咕巴吃了。我一个女人,他也不太怎么为难我。和我总过不去的是榆泉河村的鲍箩子,那鬼色色的,看人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喊我时,一老揪我的胳膊,揪的人生疼。天但黑他从你身边过去,趁便在你身上这里摸一把,那里捏一把。亏得有'反坏队'的领导早晚跟随,督促着他,他没敢对我太怎么使坏耍刁,好歹总算熬回来了。” “鲍箩子是什么人?”费飞怒目圆睁,追问道。 “一个民兵,管理我们出操排队的民兵。成天干喳喳的公鸡嗓门,天不亮便喊叫,'起床!起床!'腻歪死人!这种人但让天雷瞅空儿击了他,一生一世不再见他面!听人说,他妈生他的时候正在磨坊里推磨子,不小心腿没夹住,孩子掉下来,着急之下,就用箩面的箩子将他给接了。” “狗日的!”费飞气愤地喊,“这种人就不配当民兵!” “不说他,说他脏俺的嘴!” 女人说罢,脸儿贴在费飞胸口,又咯咯笑。费飞趁劲儿搂紧了她,将她的身体满满地拥在怀里。通过这场波折,他似乎又发现女人内心刚强的一面,也激起了他对她的更加敬佩。 “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呢。”女人说。 “什么好消息?” 接着女人告诉费飞,她有了身孕。是在双河镇的医院里医生看出来的。起初几天,一次排队时她晕倒了。她以为是病,到医院里一号脉,医生说不是病,是喜。她好欢喜好欢喜,只盼着快回来对他说。 “是谁的孩子?”费飞很吃惊。 “你说是谁的呢?”女人认真地盯着他。 “我,我……”费飞在颤抖。 “看你吓的,”女人在他额上戳了一指头,“发河的。” “发河晓得吗?”费飞平静了些。 “刚晓得,比我还欢喜呢。这不,让我给你送烧饼来!” 费飞低头将怀里的女人端详了许久,隔着衣服摸了摸她的肚皮,没有摸出什么来。女人说还早呢。费飞扬起脸,如释重负,头摆得像拨浪鼓,嘿嘿地笑了起来。 女人说,她要走了,发河在家等她呢。 女人说罢,匆匆撤身走了。 费飞本想让女人多陪他一会儿,但她走得如此果决,这让费飞独自一人孤灯对影,颇感凄冷。 26 女人怀孕以后,几乎没时间再光顾他的寒窑了。 此后费飞屡到饭馆,或因为田发河进出无序,或因为女人没动那份心思,一直安排不了亲热的机会。 费飞不理解这一点,认为王佳梅在忽视他。 “她对你够意思了,进家门就想到你……”我插言。 费飞默想了片刻,说:“我明白。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怀孕对女人是大事。你看那些野生环境里的许多动物,一旦怀孕便立刻独居孤处,不再与它的同伴有所往来。作为万灵之长的人,或许个别人,譬如像王佳梅,也有着这样的特性儿。” “说得好,说得好。”我竖起拇指,称赞他。 想不到年迈老朽的费飞竟也能牵强附会,说出如此精深的道理来。费飞对我的夸赞并没表现出应有的欣喜,而是站起身将身体大半的重量放在双手拄着的拐杖上,往玻璃窗外窥探,此时院里已有人在做晨练的活动了。费飞自言自语说:“老家伙!今天,我突然感到他的可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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