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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田发河认为,费飞有一张会和女人说话的嘴。平常人的言语但从费飞嘴里说出来,便会与众人不同。像加了一层白生生的棉花,软绵绵地垫在女人的感觉里头。他想,但愿费飞能将佳梅的情绪调整得愉快一些。佳梅愉快了,他的心也会因此而感到轻松。所以每当费飞来过之后,看见佳梅面呈喜色,他便抑制不住自己的快乐,像孩童一样手舞足蹈,在房子里蹦来蹦去。即使费飞在旁,也不做掩饰。

  所以,费飞每日不得不腾出时间,守候在女人炕边。

  一日午间。费飞去女人房里,看见女人已经能够靠着被子坐起来了。她头上包着一块蓝方巾,脸面不但有了血色,且呈现粉白柔嫩的光亮。费飞看了,觉得赏心悦目,对女人笑道:“包的那么严实,该不是坐月婆吧?”

  “是坐月婆又怎么样?”女人瞟了他一眼,歪过脸去。

  费飞突然意识到此言不妥,点到女人伤心处了。在锅山镇里,女人不生孩子是个短处,也会因此被人瞧不起。王佳梅自己没给田发河生个孩子,所以在日常的话题里,极其忌讳谈孩子的问题。费飞知道女人恼了,忙说:“甭,是我不对,我嘴臭!”

  田发河进屋,不知取什么东西,看见女人歪倒在被子上无精打采的样子,凑近说:“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嘛。”

  说罢,看了一眼费飞。

  费飞摇头,笑了笑。

  女人说自己男人道:“没事的,忙你的去。”

  “没事陪费老师说说话,甭一个人心里憋着。”

  田发河说着,取了东西出了门。

  费飞在女人身边坐下,伸手将她的脸抚摩了一下,说:“好光啊,像缎子一样。以我看,你是彻底好了!”

  “不用你夸我,”女人推开费飞的手,说,“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呢!也就是这一两年,不会太久。”

  “胡说什么,平白无故怎么就说自己要死了呢,你这是故意气我还是要赶我走?”

  “谁让你用坐月婆的话挖苦人呢!”

  “我是故意的吗?”费飞说,“我不是说过我的嘴臭吗?看看,你病刚好一些,为这么一句话便生起气来,让我如何是好?要不我先出去转会儿,等你感觉好些了我再来。”

  费飞说着站起身,做出要走的样子。女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轻轻喊他:“费,你扶我出去,好久没看见日头了。”

  “这就对了。”费飞说,“你甭动弹,我抱你出去。”

  费飞说着抱起她。她在他怀里,看了他一眼。待他去看她时,她竟有些羞脸了。

  他想起第一次饭馆见她的时候,他曾两手托起过她。她当时的身体就轻盈得让他觉得奇怪。现在的她似乎又轻了些。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费飞心里酸楚楚的。他想起得肺结核病早夭的妹妹。妹妹有病的时候他抱起妹妹,也有这样的感觉。佳梅的身体之所以这样,与前些日子被赶到村外的破庙里很有关系。她们的命,经不起我们这个世界的折磨啊。

  他想,也许她们前生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仙花香草,不曾是我们这个世界里的真人。她们的生命像那些花草一样,会被风轻易地带走,带到另外的世界去。真的。

  费飞想着,泪水扑扑簌簌地从眼眶滚落下来。

  为不让女人感觉出来,费飞大步走到后院,将女人放在柴垛旁,又跑回屋里取棉垫,让女人靠柴垛坐了。

  “怎么样,”费飞说,“这样是不是好一些?”

  女人应了一声,两只白生生的手放在腿面上,眯缝着眼睛朝着太阳。昨天夜里的一场小雨,使太阳光不再像平时那么炙热灼人了。女人嘴唇颤动了下,说:“你说,是不是秋天就要来了呢?”

  “过一会儿你就觉得热了!”

  费飞在旁边的木墩坐下。看见女人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透明,他赞叹地说:“你气色真不错,过不了多久,就和常人一样了!”

  费飞回忆起数日前与她在此那一场销魂荡魄的过程,想着想着便去攥住女人的手。女人的手却无意中抬了起来,捂了自己的眼睛,说:“谁不盼着快好了呢,这阵子发河弄那羊骨头汤,兑着医院杨老先生开的中药,喝得人直想呕!喝一次难受一次,喝一次难受一次,像服毒一样。”

  “这你甭说,”费飞道,“偏方治大病!”

  “我偏不信它。”女人撇嘴一笑,说道,“不是发河那么强迫我,我才不会愿意咽那又腥又腻的猫尿呢。每次我但说不喝,你没看见发河他急的样子,朝我直跺脚。一次我也跟他急了,我说,我死也不喝了,真想就此死了好呢。你是没看见发河他像是大水灌了龙王庙,哭爹叫娘的急性劲儿,只好又强忍着再喝一次。……费,你是个识字人,你说,人死了以后,会到哪里去呢?”

  “怎么说呢?六合之外,圣人不言。但我以为……”

  费飞两手拄着膝盖,巨大的身躯端直地坐着,目睹着身边弱小的女人。正欲对她提出的这一奇怪的问题发表出自己一系列的高见。这时,却听见有人喊了声:“你们在这里!”

  来人是李振南乡长。

  费飞站了起来。

  李乡长今天情绪比平时好一些,露出了少见的微笑。他递给费飞一封信,说:“刚才碰上邮递员,说是给你送信,就替你带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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