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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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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眼睛发涩。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在雪夜里四处游荡,他企图进入一幢民房取暖却被狗吠逼退,最终他迷失在河岸边。我想,在他终于因寒冷而失去知觉的那一刻,眼前闪动的是否全都是女儿的笑容? 萧原看着我,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什么。但他终于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开了。 就这样,一个女孩找回了失踪的亲人,一个“流浪汉”终归被还原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尽管结局令人遗憾却已无力回天。我想,萧原已经尽力了,而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但是,一个月后,另一个可怕的结局出现了。 有一段时间里,萧原经常与我谈起于薇。他告诉我,于薇曾经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向他倾诉自已对父亲的思念。出于某种担心,他也曾多次去看望于薇,希望能够帮助她排解内心的痛楚。 我想我能理解这样的情感——由于萧原此前所做的一切,于薇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兄长,而萧原显然很愿意承担这样的角色。 只是“兄妹”这么简单?我好像听见有人在问。好吧,我问过萧原,他的答案很含蓄:比这要复杂一些。他说,他的第一次采访经历曾经带给他刻骨铭心的遗憾,这种遗憾又使他对于薇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感情。在这种特殊的感情驱使下,他认为自己有照顾于薇的责任,他还希望凭自己的努力使这个不幸的女孩尽快忘记痛苦快乐起来。 要使一个痛失父亲而变得孑然一身的女孩快乐起来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萧原说,他试着讲了很多笑话,却始终换不来于薇的一丝笑容。 不过,萧原的难题在某一个风和日丽适合于逛公园的日子里解决了。逛公园并没有改变什么,改变发生在那之后。从那个拥挤不堪的公园里出来时,他们又一起吃了一顿饭。结账时,萧原突然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件倒霉的事情:他的钱包都被可恶的小偷带走了。于薇的钱包还在。但结过账之后,她的钱包里只剩下了两枚硬币。幸好还有这两枚硬币,否则他们至少要走五公里路才能去最近的银行办理银行卡挂失手续。但是,直到这时候,坏运气仍然没有远离他们——他们上错了公交车。当萧原发现这个错误的时候,车已经开动了。 那辆公交车的车票是每位两元,这意味着两枚硬币只够一个人乘坐。在售票员的炯炯目光逼迫下萧原缩起了脖子。结果,在满满一车厢乘客的目光注视下,萧原不顾已经付出的两枚硬币,尴尬地拉着于薇中途下车。当他们走到路边的人行道时,于薇突然模仿起了萧原尴尬时缩着脖子挠头的样子,并且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笑过之后,于薇突然拉起萧原的手说:“我们走着去吧。现在,让我们开始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接着,于薇给了萧原一个温柔而俏皮的微笑,拉着他大步向前走去…… 向我讲述这一段小插曲的时候,萧原脸上的表情是愉快的。他甚至跟我开玩笑说,如果警察抓住了那个小偷,他要去送一面锦旗,但不是送给警察而是送给小偷,因为如果没有那个小偷,他就没有机会享受这样的快乐。 我分享到了这种快乐。我发现,我已经很欣赏这个家伙了,以至于自己很容易被他的情绪感染。尽管我欣赏他有些忧郁的气质,但我仍然希望他活得开心一些,因为他每一次向我绽开笑容的时候,都代表我即将收获一个“好消息”。 接下来的某一天,当萧原带着他的阴郁表情来值班室找我的时候,我知道,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萧原告诉我,于薇从殡仪馆取回的,并不是她父亲的骨灰。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想象力能够到达的范围:那一天,于薇的课程表里有一堂解剖课。她将在老师的指导下学习怎样在人体上准确地使用手术刀。走近解剖台的时候,眼前的那具尸体令她颤栗。当她看清楚那张已经发青的面孔时,瞬间袭来的震惊和悲痛几乎将她击溃——那是她的父亲。 一边是父亲的遗体,一边是“父亲”的骨灰——是谁在其中做了手脚?她怒不可遏。 接到于薇的电话之后,萧原起初并不相信这个听起来令人惊悚的消息。他认为,也许是于薇对父亲的思念过于强烈,以至于把一个看上去相像的死者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但是,当萧原赶到医学院,进入那间解剖教室的时候,解剖台上那具右手被截断的尸体再次令他震惊了。他的震惊很快就转变成了愤怒。他当即带着于薇找到了医学院的一个副院长。当然,此时萧原只说自己是于薇的男朋友,而并没有表明记者身份。 副院长答应调查此事,并且当着萧原和于薇的面打了几个电话。挂断电话之后,他说,管理教学尸源的工作一直是由教务处的一名工作人员承担的,经过调查,那具尸体的来历确有蹊跷。 萧原和于薇又找到了那个教务处工作人员。那个犯了错的工作人员在质问之下显得很慌张。他请求萧原和于薇不要报警,同时承认那具尸体是他从殡仪馆买来的。他说,他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当时学校急需教学尸源,而那个殡仪馆里正好有一些无名尸,在一个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建议下,这笔交易达成了。但他并不知道对方向他提供的是一具等待亲属认领的尸体。 接着,萧原又和于薇一起赶到了殡仪馆。馆长起初并不承认这笔交易,直到萧原表示要报警来解决此事。 馆长说,在萧原和于薇到达殡仪馆之前,他已经接到了医学院的电话,所以他对关于那具尸体的事情进行了一些调查。他承认,这是一个严重的过错。但他认为,此事是焚化车间一个火化工的个人行为,因为那个火化工此前并没有向上级汇报此事。当然,他也承认殡仪馆在管理工作中有一些疏露。 在萧原的要求下,馆长把火化工叫到了办公室里。根据萧原事后的描述,那是一个50多岁、看上去有些木讷的男人,他满脸皱纹,眼神里仿佛隐藏着难以言传的痛苦。回答萧原的每一个问题之前,他都要怯怯地看一眼馆长,仿佛在征求对方的意见,而馆长每次都报以沉默。 “是你把尸体卖了?”萧原问道。 火化工并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萧原和于薇。 “为什么卖尸体?” “我想……挣点儿钱。” “挣了多少钱?” “几百块。” “几百?”萧原追问道。我相信,那个时候,他的眼睛里冒起了火光。 “六百。”火化工仍然不敢抬头。 一直站在萧原身旁的于薇突然冲了上去,狠狠地抽了火化工一个耳光,然后抽泣起来。 萧原把于薇拉了回来,轻声安抚一阵之后,继续向火化工提问:“你是怎么联系到买家的?” “我认识一个医学院的老师。”火化工低头抚摸着被于薇抽过的左脸,“他说学校里给学生们上解剖课需要尸体。” “为什么要把这具尸体卖给学校?” “这是医院派人送来火化的。办手续时,我听他们说这是无名尸,没家属。推到火化车间时也没人看着,我就偷偷把它藏了起来。” “藏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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