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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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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的经验,在崔哲所“统治”的社会新闻部里,萧原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我想告诉你的是,萧原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能表现得很镇定的人。他总是不动声色地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仿佛事情的一切变化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我欣赏这种镇定的品质。我一直认为萧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虽然我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有多么与众不同。 第六章 如果你还年轻,你希望迅速积累自己的阅历,那么你应该选择记者这个职业。这个职业的好处就是:每天都有机会接触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情。当然,有一些事情他们乐于投身其中,而另一些是他们并不愿意尝试的经历。生活就是这样,它根本不在乎你愿不愿意,只要你愿意活着,就得去试着承受。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一些糟糕的事情,也总是会有一些人经常遇到它们。萧原就是这种人,我已经向你提起过他的几次糟糕的经历。接下来我要向你讲述另一件事。我想,如果再给萧原一次机会的话,他一定希望自己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 那是枝繁叶茂、百鸟齐鸣的时节,在和暖的阳光照耀之下,护城河面上厚厚的冰层已经完全化开。一艘艘搭载着游客的小型快艇迫不及待地驶进了河中央,在水面上划开一道道长长的白浪。微风吹拂着两岸的青草——就在河岸上,那些记忆又复苏了。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女孩。她的母亲早逝,她在当工人的父亲独力抚养下长大成人。她的梦想是当一名优秀的医生,她希望自己当上医生之后,能够帮助父亲解除折磨他多年的病痛——在她初中毕业那年,父亲被查出患有胃病,但为了攒钱供她上大学,他一直拒绝治疗,以至于病情越来越严重。后来,她如愿考上了医学院,她努力学习,希望早日实现自己曾经对父亲许下的诺言。但是,当她读到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她的父亲突然失踪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萧原进入了这个故事。这是一个可怕的故事,它始于一个求助电话。 电话是那个医学院女生打来的。她叫于薇。她打来电话的目的是希望报社能够帮助她找回失踪的父亲。 于薇是一个外地人,四年前考入本市的医学院。她说,来上大学的时候,她就与父亲约好每隔半个月通一次电话。这样的约定一直坚持到了她上大学四年级——两个月前,她在本该接到父亲电话的那一天突然失去了父亲的音讯。她曾经打电话到家里,发现无人接听。起初她并没有十分在意,她认为父亲可能很忙,以至于忘了给她打电话。直到一个月前,父亲所在的工厂给学校打来电话找到她,问她父亲去了哪里,她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妙。后来,父亲的一个工友告诉她,两个月前的一天,她的父亲曾经跟他们提起过要到学校去看望她,并且请了几天假离开,此后就再没有回来。 这是一对相依为命的父女。于薇说,她相信父亲既然说过要来学校看她就一定会来。她认为,父亲之所以并没有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也许是因为他想要给自己一个惊喜。但是,她并没有收获这个惊喜。她怀疑父亲已经来到了这个城市里,但她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这使她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为了寻找自己的父亲,于薇曾经在学校附近的电线杆子上张贴了许多寻人启事,但很快就被城管队员揭了下来。还有个城管队员根据寻人启事上留下的电话号码找到了她,试图对她罚款,在她告饶之下才放过了她。后来,有一个同学建议她求助于报社。她接受了这个建议,所以她打来了电话。 我接听了这个电话,并且耐心地听完了于薇讲的这个故事。我承认,有那么一会儿,我被这对父女的故事打动了,我希望自己能够帮助这个可怜的女孩找到她失踪的父亲。 但是,实际上我所能做的,只是把这件事情写在新闻线索记录本上。你知道,我只是一个接线员,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甚至可以不把这件事情写在记录本上,只是它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一次通话的工作量,而我的工作量多少又与我的收入有关。 “如果你希望尽快找到自己的父亲,最好去找报社广告部。”我说。这就是我要对于薇说的。我已经做好了收线的准备。我还有一盘没有下完的象旗,我发现张萌正偷偷地把我的一匹马从它原来呆着的位置挪开。那是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报社允许我们在没有读者来电的时间里玩一些小游戏。 但于薇并没有打算就此收线,她问道:“找广告部干什么?” “登寻人启事。”我说。 “登寻人启事要花钱吗?” “当然。” 于薇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我是2号接线员,谢谢你打来……” 我的告别语还没有说完,于薇又开始提问了:“要花多少钱?” 我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根据篇幅大小而定,有可能几百元,也可能上千元。如果你想让更多人注意到你的寻人启事,最好多花一点钱。” 于薇似乎有些为难,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报社的记者不能帮忙报道这件事吗?” “一般情况下,记者不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 “为什么?” “记者们的任务是报道新闻事件,像这样寻人的事情,他们一般都不会感兴趣,所以你最好还是去找广告部。” 于薇的声音里开始有了哭腔:“但是我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 我想了想,但我也没能想出别的办法来,于是我对她说:“如果你真的想找到你的父亲,先去想办法借些钱吧。” 电话那一端的于薇再次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电话挂断了。 我回到了棋盘旁,我想不起被张萌挪开的那匹马原来在什么地方了,但我已经无心继续。于薇略带哭腔的声音开始在我耳边萦绕,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泪眼朦胧的女孩。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担心,却说不清担心的是什么。 这个城市里经常会有人走失,有时候是老人,有时候是小孩。每一个人口失踪事件的背后都会有一群焦急的亲属。当他们四处寻找而无果的时候,就会想到报社。不过,如果他们寄希望于记者帮助他们找回自己的亲人,他们收获的只会是失望。 我记得,崔哲上任之后曾经在社会新闻部里明确规定,对于这种求助电话的态度是:一律不予报道。他还解释说,这样的故事往往并没有多少新闻价值,所以,如果接线员接到了这样的求助电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去广告部花钱刊登一条寻人启事。 一年多以来,每当有人在电话里向我讲述亲人失踪后的急切心情时,我都会像一台机器一样告诉他们“联系广告部”。尽管于薇讲的故事曾经打动过我,我仍然没有做出反常的表现。 但是,萧原又一次做出了一个反常的选择——他在这条电话记录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解释说,之所以选择这条线索,是因为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也许……”萧原低声说,“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她的父亲就是死在河岸边的那个流浪汉。” 我相信当时我的嘴一定张得很大,因为萧原立即告诉我不必如此惊讶。 “我也不希望这么巧。”萧原说,“但是,在这两件事情里还是有一点联系:于薇的父亲是在两个月前失踪的,她怀疑他的父亲当时已经来到了本市,而两个月前正好是那个流浪汉在火车站边被人抢劫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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