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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梁家雄看了看坐在身旁的胡海生,又看了看躺在车前的李树望,无动于衷。胡海生大怒,甩手给了梁家雄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你开,你就开。”

  梁家雄仍然无动于衷。胡海生暴怒,甩手又给了梁家雄一记耳光:“你他妈的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聋子。想干就赶紧开车,不开车就给我滚蛋!”

  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梁家雄踩下了油门。众目睽睽之下,卡车轧到了李树望的身体,然后停了下来。

  短时间的沉寂之后,愤怒的村民们一拥而上……

  萧原说,几乎所有的目击者都提到了以下两个细节:

  1、卡车前轮接近李树望的身体时,李树望扭动了一下。大概是出于本能,他迅速将右臂挡在了胸前。

  2、卡车前轮在李树望的右臂上停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缓缓从李树望的身体上滚落退回,然后停了下来。

  萧原告诉我,那辆卡车自重10吨,载重10吨,当时是满载。当天下午,萧原赶到医院时,医生告诉他,李树望虽没有当即死亡,但看起来凶多吉少。

  我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我相信人性中有残忍的一面,但何至于如此残忍?

  萧原说,他也很震惊,所以他一定要尽自己的力量,使胡海生和梁家雄承担他们应该承担的责任。当天晚上,他就把这件事情写成了一篇报道。但它并没有见报——在编辑正准备把它安排到版面上的时候,被崔哲拦截了。

  崔哲说,目前萧原所掌握的证据都是“孤证”。尽管那些证词上浸着许多血指印,但提供证词的那些村民与李树望有乡邻关系,由于某种共同的利益关系,他们有可能说谎。

  萧原争辩说,除了那些村民之外,当时还有一些被堵在路上的过路司机也表示,他们看到了整个事发过程,并且愿意为此事作证,即使是上法庭。

  崔哲并不理会这些。他认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它可能会使胡海生和梁家雄承担严重的刑事责任。所以,如果要发表这篇报道,萧原必须找到他们,听听他们怎样解释这件事情,否则就可能导致报道失实,进而可能妨碍司法公正。

  萧原说,当天下午他曾经去过公安局,希望见一见胡海生和梁家雄,顺便问问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但警察以“正在调查”为由将他拒之门外。

  崔哲对萧原的解释不感兴趣,他大声说:“记者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是用来克服困难的。如果你找不到他们,没有当事双方的说法,这篇稿子就应该搁置,直到警方出具调查结果。”

  “但是……”萧原试图再争辩,但韩振东又一次适时地出场了。

  “但什么是?”韩振东说,“这件事还有什么好争的,你按崔主任说的去做就行了。”

  萧原不再说话,他看了看崔哲,又看了看韩振东,转身走开了。

  第二天中午,我在2楼公共食堂里遇到了刚刚从公安局回来的萧原。他脸上仿佛写着两个字,一个是“沮”,另一个是“丧”。他说,警察已经把胡海生和梁家雄放了出来。

  这个消息使我感到惊讶,于是我问道:“他们为什么放人?”

  萧原刚要回答,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李树望的妻子打来的。她同时把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告诉了萧原。“好消息”是: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李树望已经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坏消息”是:刑警已经将此事移交给交警处理,当天上午,就有交警到医院找她了解情况,并且问她打算向肇事方索要多少赔偿。

  “为什么让交警处理?”萧原问我,“难道他们认为这真的是一起交通事故?”

  我无言以对。吃过午饭,萧原就匆匆离开了。他说,他一定要想办法找到胡海生和梁家雄。

  我再见到萧原时已是傍晚。那个时候,他已经将“沮丧”两个字从脸上擦掉,取而代之的是“得意”。他告诉我,他已经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

  当天下午,在李树望的妻子带领下,萧原找到了肇事司机梁家雄的家中。他说,梁家雄并不像他原本想象的那样暴戾,在他亮明记者身份的时候,他发现对方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畏惧,接着又现出了温顺的表情。这使他认为自己可以完成此次采访,于是悄悄地按下了录音机的录音按键。

  我听到了那段录音。

  “李树望死了,你知道吗?”萧原用一个谎言开始了提问。

  梁家雄“啊”了一声,没再说话。

  “你轧死人了,知道吗?”

  梁家雄仍然没有说话。

  “你知道轧死人有什么后果吗?”萧原步步进逼。

  梁家雄继续沉默。

  “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不用负责任是吗?”

  梁家雄有些慌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是胡……胡海生让我轧的。他说他有……有钱,轧……轧死人不用偿……偿命。”

  “胡海生让你轧,你就轧?”

  “我不轧,他……他就不让我干了,没活儿干,我一家老小可……可怎么活呀?”

  萧原沉默了一下,接着问道:“没活儿干你也不能轧人呀,你是个傻子吗?”

  “你怎么知道?”梁家雄反问道。

  听到这里时,我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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