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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没想到竟被自己所爱的人无缘无故地奚落和嘲弄,红秀的胸膛顿时填满了愤懑和绝望。她那张漂亮的脸被痛苦和悲愤涨得通红,那双被怒火烧红的眼睛,以一种不甘被降服的仇恨目光盯望着周川。

  最终,周川主动避开了对方那火辣辣的目光,心里骤然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惬意。人世上除了他周川,还有谁能忍心把一个发疯爱着自己的漂亮女人,折磨到这种境地呢?他脸上显现出经过压抑而又无法控制的得意神色,声音里明显地流露着无限的欢快:红秀,下井干活到底不如洗衣房省力吧?这些年我和张太他们就是这样生活着,容易吗?为人一生,要有一副慈善的心肠。你既然愿意跟他过日子了,干吗不体贴不关心他呢,偏要把他一家搅得不得安宁?张太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对不住他的事我是不会干的,你别想在我身上打什么歪主意。

  周川走过去关心地搀扶起红秀,又轻轻搬起那块沉重的溜子槽,话语马上又变得像一个哥哥那么亲切:你两眼漆黑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为了安全,你随在我身后边走出去。今后别再和张太胡闹了,安安静静地过你们的日子。这地方可不像地面,你闹得张太分了心神,万一出了事……

  红秀那张俏脸一阵一阵发烧,像被人使劲照她上边扇了几个耳光。她忽然变得心理失控,像一个神经错乱的人大声喊叫着,那声音夹杂着无限的厌恶和狂怒:你周川给我放下,你这种小家子气的人,不值得我一理!我是一个人就顶一个数,不稀罕你的关心你的帮助,你站到一边子稍息去。

  一阵沉重而又长久的沉默,两个人仿佛谁也不再呼吸了。

  在那沉默的短暂时刻里,红秀脑海里想了很多很多,想得非常非常复杂,无论何时何地,自己决不能显得那么软弱可欺。那样,她就失掉了女人的尊严。她不能被人轻易摆布,不能让周川占了上风。只要身上还有一口气,还有一丝力,就是用四肢匍匐爬行,也要把这块溜子槽背出去。不然,周川将永远把她视作一个只会耍赖软弱可欺的女人,那样她红秀除了有个好容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可爱的呢。

  红秀见周川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冲上前两手紧紧抓住溜子槽,弄得周川不得不难堪地松开两手。一种连她红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感,愤怒、哀怨连同多少日子以来想了无数遍的话语,统统地朝他释放出来:……你现在该干什么你知道吗?你应该和那个祸害老百姓的姚存胜理论一常煤矿已经接近尾声,这些人过几年就该下岗了,你应该想想煤矿的转产问题!干吗枉费脑子管人家夫妻吃饭睡觉的私房事?你真想管好吗?好,从今天起,我让张太每天给你汇报我们俩睡觉的事。他不这样做,我就不让他进家,不许他上床,上了床也不让他靠近我的身子。张太是你的矿工,也是我的丈夫,在外听你的指示,在家要听我的差遣。你要觉得我撒泼耍赖不会过日子,没有女人味,你去使坏调唆他呀,干脆离了我再找个好的……你是什么人啊?是老王心刚还是小唐国强啊,女人们谁喜欢你?别自我多情给自己过不去!

  周川决定让红秀下井干活,就是想让她亲眼目睹一下井下生活的艰难,以此来感动她教育她,使她今后在张太面前变得规规矩矩、温柔和善一些。尽管他们夫妻没有爱情基础,今后也要过一种和睦安静的日子。周川要用行动来表示不爱她红秀,她只要敢对他周川想入非非,周川就采用这种残酷的手段整治她。

  红秀对周川不留丝毫情面,一阵急风暴雨把周川呛得张口结舌,那张脸羞得通红,却没有更好的语言反驳她。

  无论对待官位显赫的上司,还是对待普通的煤矿工人,周川为人爽快,敢做敢为,直言不讳,从来不会耍点子玩手段。第一次向一个女人耍心计,没达到预想的效果反而遭到对方的呵斥,并且当面揭丑,他心里既感到难堪又感到窝囊。一股股无名的火气,总想从胸膛里迸发出来。但是,他毕竟是矿长兼党委书记,那种忍耐力和宽容的涵养还是有的。再说,他的对手只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并且是一个发疯地爱着他的女人,和对方翻脸大吵大闹,不仅有损于他矿长的身份,也是于心不忍的。

  周川变得那么豁然大度,装得非常平静,话语中却夹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那些男人的大事,用不着你来提醒,我就要你陪着张太过好日子。无论是当男人还是当女人,都要识情理,不得撒泼耍赖、蛮横无理,我这当矿长的不但管开煤矿挖煤,还管他们家的丑事!谁敢不识趣,我就叫她难堪,叫她抬不起头见人。

  红秀冷冷地说:我能读懂你周川,对你不喜欢的男人女人,什么残忍的事你都能做出来。你为了安稳张太,情愿让我牺牲一辈子。你了解女人吗?在优秀的男人面前,女人不仅仅想牺牲自己的身子,连整个生命都愿意献出去!对那些窝囊废,他们跪在我面前当狗,他们得到了我的身子,也休想得到我的心!我红秀天生的那样发贱,这辈子你休想再来改造我的……

  周川寸步不让:听我一句良言,张太一身仁义,我们中国好多男人身上,都缺乏他那种优秀的东西。他是一块金子,一块闪光的金子。这块金子叫你得到了,你要为他骄傲,你要知道珍惜!

  红秀心里想狠狠呛白周川一顿,我不爱张太只爱你周川,你怎么理解一个陷在爱情旋涡里的女人是何等的痛苦?但她终于忍住了,话到嘴边又吞进了肚子,只用又怨又恨的目光狠狠地剜了周川一眼。她决定不再搭理他,让他感到无聊和难堪才好呢。

  红秀顿时来了力气,强忍着手掌上那钻心的疼痛,把溜子槽重新骑到腿裆里,一步步往前挪去。可是,没走出五步,一种莫名袭来的悲凉又占据了她的心,她真想扔下溜子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常如果全矿所有的男人女人都不理解她,都不同情她,她红秀绝不不会有半点的伤心难过。唯有周川这样下狠心没有一点同情心的折磨,简直像万箭穿心,让她体验到了那种前所未有的痛苦。

  红秀强忍着哭泣,那块溜子槽像长出了翅膀,在她两腿之间迅速地朝大巷移动。顶板上啪啪啪滴落的淋水,伴随着她串串的泪珠,从她脸上不住地往下滚落……

  望着那瘦弱的肩头和倔强的身影,以及那片渐渐远去的灯光,周川心里泛起一种报复得逞之后的惬意。你红秀胆大妄为,敢把麻脸张太一个七尺汉子当猴耍,撒泼耍赖不是很厉害吗?今天就叫你知道不识情理、不尊重丈夫的难受滚味。你不是要追求一种真正的爱吗,这就是对你的回应。他独自站在巷道里,真想放纵地大笑一阵,可是,他心里又觉得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那种苦涩的笑纹刀刻似的僵在脸上,大半天始终没再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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