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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刚一开始,他们看到对方的难堪样子便想到了自己,脸红心跳真有一点不好意思。几天过去大家渐渐习惯了,反正他们都是腿裆里带把的葫芦,老鸹落在猪身上,谁也不会讥笑对方样子丑陋,讥笑对方下流粗俗。

  除了生活困苦受累之外,他们那群光棍们也有自己的活法和乐趣。从井下干活回到地面,只要身上还有一些残存的力气,苦中作乐,聚拢在一块玩小时候玩的游戏,摆开一溜半块砖打大堂。

  大堂上设“皇上”、“大炮”、“耳朵”、“鼻子”,按照差额,仅有其中一个人打不到立起的半块砖。打不到半块砖为输家。耳朵鼻子各行其职,扭住输家的耳朵鼻子绕着皇上转圈子,直到皇上大发慈悲说一声好方才罢休。然后,皇上根据他对对方的喜爱和厌恶,吩咐大炮对输家少则一次,多则五十次的惩罚。

  输家直挺挺罪犯样老实地站在那里,大炮由背后抓住他的两个肩头,用右腿的膝盖使劲捣对方的屁股眼。

  秃子刘二力气大下手狠,往往把“瓦”扔得最远,以远近由第一个到最后一个打大堂。再说,秃子刘二那小子喜好打人逗乐,耳朵鼻子他不屑一顾,把瓦扔远的目的老想第一个打到大炮,当上大炮好朝着对方打屁股眼,往往因为瓦扔得过远而落空。

  麻脸张太天生的疲塌性,每逢见刘二把瓦扔得过远,认为过远他不会打到大堂,就坐在半块砖跟前看家守窝子。只要有一个人打不中,或皇上或大炮或耳朵鼻子,他准能守得一个便成为胜家。

  秃子刘二爱惜那张丑脸皮,受重罚之后红着脸咬牙切齿发急。一旦打到大炮,他使着劲报复,把对方的屁股眼顶得酸疼两眼泪。如果打到皇上,他吩咐耳朵鼻子老扭着输家围着他转圈子,吩咐大炮以最多的数字打输家的屁股眼。

  光着腚在五百米的井下拼着命干活,光着腚在地面上热热闹闹打大堂,煤矿周围一片荒凉,三五里范围内没有女人,周川是不会出面干预和制止这种游戏的。开矿仅是为了挖煤炭,工人们的衣帽是否整齐,举动是否文雅,在他看来并不是最重要的。

  天长日久,周川竟被罗子他们那伙光棍拉拢腐蚀了。和他们一道光着腚下井干活,和他们一道在地面光着腚打大堂。他从小在微山湖上看箔拖钩当湖猫子,这里又没有乌鱼咬他腿裆里的嘎子,过去粗犷的湖上生活,使他很快就习惯了光着腚过日子。

  县里的那些头头脑脑,市煤炭局的大领导,和那些没有权力的小兵嘎子,偶然来煤矿检查安全生产,偶然来煤矿联系工作。周川在井下接到电话,放下活路马不停蹄地从斜井里爬上来。有时候惟恐对方等得太久怠慢了客人,用水草草冲洗一遍浑身的煤泥,光着满是疤痕的湿漉漉的身子,拎着工作服跑去接待对方。

  省地方煤炭局的大干部,传看了河庄煤矿的建井进度和生产报表,像看见大白天太阳啪啦一声从天上掉下来那么震惊。河庄煤矿和全省的同等煤矿相比,立井和斜井提前三年完工,试产的产量超出了设计能力,分明包含着浮夸虚报和吹牛皮日大蛋的意味。 别说省煤炭局的大人物不相信,就是罗子他们这群下贱的光棍,回过头去再看看所走过的道路,也不相信他们自己竟那么神奇!

  出于对煤矿工作的责任感,省局的大人物打破了往日的工作惯例,连屁没放一声,小偷样悄悄地溜进了河庄煤矿。他们想当场揭露河庄煤矿的浮夸风,想对整个煤矿的人们照头狠狠砸一闷棍子。

  周川在井下听说省局里来人,慌张得像没有前爪子,光着腚抱起衣裳,噔噔一溜小跑钻出斜井。

  省局的处长和那位总工程师,暗访之后同时站在斜井井口,看见矿长那慌张张狼狈的熊样子,掩着嘴扭过脸哭笑不得。他们先由尴尬慢慢转到平静,周川光着腚一副粗鲁样子接待他们,他们竟没有感到难堪没有生气。

  周川两手空空没有提前准备书面材料,直井进度、斜井进度、巷道开拓进度和拉煤筐一天出多少煤炭,一一装在他的脑子里。省局里那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生产处长,一棵直竹杆样听着周川的汇报,后来软绵得变成了一根面条子,把身子矮下去三尺。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感情脆弱得像个小姑娘,泪珠子啪嗒啪嗒从脸上滚落下来,大晴天像下雨似的。

  总工程师像个俗俗叨叨的老婆娘,抱小孩子那样,紧紧抱住浑身煤泥的周川,一连说了几个了不起了不起,我研究了一辈子煤矿还不如你……周川啊,你让我亲眼看见了中国人的精神和吃苦的耐力!

  河庄煤矿的那伙光棍们,象微山湖里的虾鳖子变蜻蜓,哧愣一步登天了!随着周川的事迹一道在全省扬了名不说,省局的处长回局之后,河庄煤矿三个月上齐了井下采掘的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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