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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心呵呵笑,什么也没有说,继续低头干活。他不希望自己一辈子像这些汉子一样辛辛苦苦劳作,但是他心里对这些用生命和双手创造日子的人充满尊敬,他跟这些人在一起如同和亲人在一起一样感到踏实和亲切。他在农村度过了生命里最初的十年,后来随着母亲到了省城。在农村的那十年里,他目睹了一个高原山村的变迁,也目睹了乡亲们为了改变生活付出泪水汗水甚至生命,他觉得天底下最值得尊敬的就是那些勤劳善良的农民。

  士心埋头干活的时候忽然听见头顶上咣当当响,几乎在同时,自己被重重地推了出去,摔在一旁的沙地上,一声清晰的惨呼传进他的耳朵里。他茫然地翻身坐起身来的时候,眼前沙土弥漫。

  灰尘渐渐散去,士心立刻惊呆了,他看见老赵半个身子压在从半空掉下来的一辆装水泥的铁车子下面,两条腿不停地抽动,血水正从他身子底下渗出来,顺着散落的水泥和沙土流成一片。士心觉得眼前一黑,“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接下来很多天,士心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老赵的遗体被人用毡布卷起来拉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被送到了哪里。地上的血迹被人用灰土盖起来,也就盖住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往事。工人们很快忘记了几天前的惨剧,依旧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抽着劣质的卷烟,用汗水换取未来。也许见得多了,只要这样的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几乎都漠不关心。但士心根本平静不下来,每次走到那摊被盖住的血迹旁边,总要想起老赵那张沧桑的脸,那双抽动的腿,那一嘴巴的黄牙。这让士心很痛苦,在痛苦中扛水泥,装管道,拼命干活,希望能够借疲倦忘记心里的痛。

  痛是岁月的痕迹,越是想要忘记就越发分明。

  在这样的痛苦中,士心手上的茧子一天比一天厚,沉积在身子里的疲劳一天比一天浓重,他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疼得厉害,有一天他丢下手里的活,急吼吼地跑到草席搭成的茅房里上厕所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体里排出来的是殷红的鲜血。

  他有一点点恐惧,但是这样的恐惧不能表现出来。他就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起来出去上班,回到家里吃一点饭立刻就去睡觉。家里人都看得出他的疲倦,谁也没有在意。就那样勉强坚持了两天,张士心已经没有力气承受工地的劳动了,肚子里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抽肠扒肚一样疼痛,这样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放弃眼前的劳动,离开了工地。怀里揣着这一个月时间里挣来的两百多块钱走出工地大门的时候,他看了看老赵遇难的地方,眼泪瞬间便从眼睛里涌出来。这一段时间的艰苦劳动,让他目睹了生死之间的一线之差,为他带来了两百多块收入,同时改变了他未来十年的人生道路。

  劳动结束之后,他的考试成绩出来了。尽管成绩不够理想,但依然获得了全省文科五十名,考上了重点大学。同时,他的妹妹士莲也考上了大学。

  9

  士心拿着录取通知书买好了去北京的火车票,花去了三十九块五毛钱。士心没有提前告诉父母,所以赶去北京的那个早晨父母亲像往常一样早早出去扫街还没有回来,桌子抽屉里放着母亲码得很整齐的一沓钞票。那是全家人几个月辛苦挣来的一千多块钱。

  士心口袋里还有王淑梅老师给他的五百块钱。填报志愿的时候王老师建议士心报考北京的大学,因为在北京打工比较容易,他可以不必依靠家里就能养活自己,完成学业。他听从了老师的建议,填报了师范大学,这样可以不用交那么多学费,据说每个月还有几十块钱的固定生活补贴。

  收到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之后,士心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自己总算没有辜负十几年的寒窗苦读,虽然不曾很用心地念书,但考上北京的重点大学,多少也是一种安慰和荣耀。老师送来了五百块钱,很明确地说是借给他的。他没有拒绝,因为尽管考上的是师范大学,每年也要六百多块钱的住宿费和学费,家里几个月辛苦积攒下来的钱仅仅能够供妹妹念书,如果不接受老师送来的这笔钱,他根本不可能走进大学的校门。他相信,只要走进大学,他有能力养活自己;同时,他暗暗决心,在外求学的日子里他一定要努力地赚钱,他必须挣钱把妹妹供出来,周士莲上完学之后还有两个小妹妹等待他供帮上学。

  几个妹妹还在梦中。士心看看妹妹们,忽然觉得很舍不得,他知道,随着他和大妹妹离家念书,以后在街头小摊上送走一个又一个寂寞的假日的将是小的两个妹妹,她们还仅仅只有十多岁。士心从抽屉里的钱里面数出五百五十块,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把剩下的钱连同写给母亲的一封信放进妹妹的枕头底下,看了看妹妹们,背起行李走出家门。他在信里就写两行字:妈,您放心,我在北京会很好。妹妹也要念书,我会寄钱回来。

  街上是行色匆匆的路人,都在忙碌着开始新的一天。士心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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