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保卫战(41)

四十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吗要抛弃妈妈？妈妈为了你，为了我，为了爷爷奶奶，吃了多少苦啊？她天天晚上都不睡觉呢！我跟着她的时候，每次夜里醒来，都看见妈妈哭得红眼大鼻子的，还一支又一支地抽烟，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你知不知道抽烟喝酒对女人的伤害有多大？书上都说了，女人抽烟喝酒会老得很快！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奶奶住吗？我是不愿意再给妈妈增加负担了！她要上班，还要打理那个俱乐部的事情，赚钱给我交学费买文具，给爷爷买茶叶，给奶奶买治疗颈椎病的药，还要帮助小姑姑一家，妈妈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澹澹像个小大人似的，愤怒地盯着许戈飞。

　　许戈飞被女儿的口气吓住了，傻傻地望着那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儿。他没有想到，在女儿的眼中，他这个做爸爸的，已经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

　　可是，咀嚼着女儿的质问，许戈飞又觉得，她的口气，多少有些模仿大人的成分，难道是丛苇教女儿这样说的？

　　"澹澹，是你妈妈让你这么说的吗？"

　　"胡说！妈妈从来都不跟我说这个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还不会思考吗？我们班有好几个同学的爸爸妈妈都离婚了，我们平时在一起讨论的时候，恨死了那些坏爸爸！他们为了找到年轻漂亮的女人，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顾了。我们几个女生早就商量好了，长大了绝对不嫁人！男人都是没良心的坏家伙！"

　　天！

　　许戈飞蒙了。

　　这是一个十一岁女孩子说出来的话吗？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往后倒退了几步，电灯将他的影子像弹簧似的拉得老长。他惊骇地望着澹澹，每一个毛孔里似乎都往外涌动着冰凉的气息，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际，在那里翻腾澎湃着。一阵又一阵地眩晕袭击过来，天花板似乎跑到脚底下去了，可怕的感觉没有一点预感地打击到他头上。

　　"澹澹……不是这样的，你……你听我说……"良久，许戈飞才像一个被打晕了的拳师，在裁判数到第九的时候苏醒过来，滞涩地张开嘴巴，嗫嚅道。

　　"我不听！"澹澹的抽噎变成尖锐的喊叫，伸手取过一只盘子，奋力地冲他扔了过来。

　　许戈飞机械地向旁边一歪身子，躲过了盘子的袭击，只听到"当啷"一声，盘子掉到地上，碎成了千片万片。

　　许戈飞的心，也在一瞬间碎掉了。他万万没想到，一向乖巧温顺的女儿，会突然间向他发难，而且一下子就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响声惊动了房间里的母亲，老太太惊慌失措地扑了出来，看到剑拔弩张的爷儿俩，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你要死了混小子，跟孩子动什么气？！"

　　老太太冲过来，一把拉起澹澹，抄起衣襟替她擦试着脸上的泪水。

　　"你还嫌这个家太安宁了是吗？不闹得鸡飞狗跳不算完是不是？娘不愿意数落你，你也该自己好好反省一下了，都四十出头的人了，这么天天别扭来别扭去的，有什么意思呢？谁家没有儿女？谁家没有矛盾？可是，左邻右舍谁家跟我们家一样，天天生活在这样的别扭中？你就算不为我和你那苦了一辈子的爹着想，难道你自己养的女儿也牵不动你的心了吗？那个姓夏的，难道就比天上的神仙还让你舍不下？人家生活在锦衣玉食里，拿你当开胃点心。你倒好，自己也掂量不出自个儿有几斤几两吗？不是当娘的说话凉人心，我要是苇子的亲娘，早就会让她丢下你了！你是我自己养的，除了低三下四地替你在苇子面前挽回一点面子，让她觉得这个家不能没有她，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你还要让你这没用的娘替你怎样做呢？"

　　老太太是真动了气了，在接到丛苇电话，说是不回来吃饭了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了异样。她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将丛苇跟这个家联结到一起了，一种溃败之后的深层疲惫让她浑身酸软，几乎无法支撑着自己将那顿饭做好。她预感到，自己最不愿意承认的现实，已经一步一步地走近身边。她原本不想在儿子面前发火，儿大不由娘，他已经不再是依偎在她怀里吃奶的孩子了，她也不能仰起巴掌来惩罚他的错误。可是，当她看到小孙女泪流满面的样子，她所有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一边数落，一边忍不住老泪纵横拿拳头拼命地捶打着自己干瘦的胸脯。

　　"妈！妈妈！您这是干什么？！"

　　许戈飞一下子慌了，跑过去一下子攥住老太太的胳膊。他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母亲动怒，不由得有些慌乱。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老了老了，只说要好好享几天儿女福了，谁承想你这个不争气的会沾染上那种坏毛病，让你这当娘的没脸见儿媳妇呀！苇子不来吃饭，那是在打你娘的耳光呀，混小子，你明白不？这么多年来，我们婆婆媳妇没有红过脸，不管你娘做了什么事情，那孩子从来没有在娘面前露出点什么不愉快。她这次拒绝做娘的，就等于在跟娘说明白：娘为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呀！你让我这做娘的说什么好呢？"

　　许戈飞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死命地抱住母亲干瘦的身体，灰白的脸上像死人一样地没有表情。

　　"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混小子你爱怎么折腾都由你了……"

　　"奶奶，我不让你死！"澹澹也扑了过来，抱住奶奶的腿，没命地哭嚎起来。

　　"不要这个样子啊！"许戈飞痛苦地望着一老一小，悲怆地喊道。

　　一个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的人，他有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他至少应该给爹娘妻女一种荣誉和一种安全，而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在儿子痛苦的喊叫声中，老太太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一下一下地抚摩着孙女的头发，目光无神地注视着窗外黑洞洞的夜色。

　　许戈飞闭上眼睛，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十年的岁月就是为了今天这不可收拾的局面么？他无可奈何地抓住头发，猛烈地摇撼着。他挥动着拳头，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做着搏斗。他无措地从口袋里翻找出一包香烟，哆哆嗦嗦地点燃一支，又是悲苦又是愤怒地猛吸一口。母亲的哭诉和女儿的指责，让他觉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在医院里，当他为刘贝拉掏尽自己的腰包帮助丛苇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们的关系从此有了转折。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自欺欺人而已。丛苇拒绝回栀子街老家，就是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信号，他们俩的关系算是真正的完了！

　　可是，谁能知道，他的确还是爱着她的！为了减轻她的压力，他甚至不惜低声下气地乞求梅艳若，让她打电话替林黄鹂隐瞒真相！他所做的一切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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