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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我用力摁按钮,却怎么都打不开窗户,苦苦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猛地弯下身子,大哭起来,“你究竟想怎么样?你究竟想怎么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宋翊,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是麻辣烫?为什么?

  陆励成吓了一跳,立即将车停到路边,刚开始还想安慰我,后来发现我胡言乱语的对象根本不是他,沉默下来,索性点了根烟,静静地抽着,由着我一个人痛哭失声。

  “圣诞节的时候,工作那么忙,他却特意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到纽约来看我,只为了陪我过平安夜,第二天又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赶回北京。平安夜的晚上,我们在可以俯瞰曼哈顿的餐馆吃饭,我们一起在中央公园滑冰,他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在冰上旋转,我们一起大笑,失衡的时候,他为了保护我,宁可自己摔倒。我不明白,我一点儿都不明白,难道真的是我会错了意?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陆励成将纸巾盒放在我手旁,我抽出纸巾又擦眼泪、又擤鼻涕,“他从没有亲口说过喜欢我,可是,我以为他的行动已经告诉我他的意思。他也没有说过我是他的女朋友,可我以为他已经把我当做他的女朋友。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张又一张地抽出纸巾擦着眼泪,“为什么会是麻辣烫?如果是别人,我可以去哭、去喊,我可以去争取、去质问,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前我难受的时候,可以去找麻辣烫,她会听我唠叨,会陪我喝酒,会陪我难过,会帮我想主意,可现在我只能自己问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盒纸巾全部被我用完,我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也终于全部暴露。我没有风度,没有气量,其实,我很介意,我很不甘心,我很小气,我不是一个能理智平静、毫不失礼地处理事情的女人。

  陆励成眉宇中有浓烈的不屑,“也许我能告诉你为什么。”

  我用纸巾压着自己的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

  “苏蔓,你究竟对许怜霜知道多少?”

  我闭着眼睛说:“足够让我信任她、爱护她。”

  “你知道许怜霜的父亲是谁吗?”

  “就是许怜霜的爸爸。”

  陆励成笑,“不错!还有幽默精神,希望能继续保持。许怜霜的父亲叫许仲晋。”

  许仲晋?这名字听着可真耳熟,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陆励成没有让我继续耗费脑细胞去思索,“我们现在一直在争取的超级大客户,中国能源垄断企业XX的第一把手,光员工就有一百六十七万人。”

  “那又如何?这是北京!掉一块招牌,砸死十个人,九个都是官。”

  陆励成鄙夷地问:“你到底是不是在金融圈混的人?你究竟知不知道能源对中国意味着什么?我这样说吧,许仲晋的简历上,上一次的职位是XX省的省长,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他现任的职位比上一次的职位更有权力。”

  “什么?”我失声惊叫,虽然北京到处都是官,可省长级别的,全中国都没有多少。

  陆励成唇边又浮现出熟悉的讥讽表情,“你现在还确定你真的了解许怜霜吗?”

  我和麻辣烫认识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急速闪过。我们在网络里认识,我们非常聊得来,然后逐渐到现实,一块儿逛街,一块儿吃饭,一块儿旅游,一块儿做一切的事情。她常常逼我请客,说我的工资比她高。她和我一块儿在淘宝上购物,只为了能节省一两百块钱。我对她衣橱的了解和对自己衣橱的了解程度一样,她好看的衣服很多,但是大牌的衣服没有,最贵的一件是三千多块钱,还是在我的怂恿下买的,因为她穿上真好看。我只知道她在经济开发区的一家德资公司人力资源部门工作,可她也只知道我在会计事务所工作,她连我究竟是做审计还是做税务也不清楚,因为隔行如隔山,我懒得给她说,她也懒得听。反正这些不影响我们一块儿探讨哪个牌子的口红好用,哪家饭店的菜好吃。

  我和麻辣烫都在市内租房住。前年,我爸爸劝我买了一个小单身公寓,麻辣烫说她不想做房奴,所以仍然继续租房住。后来北京的房价大涨,她就更不想买房了。我没有去过麻辣烫父母的家,不过她也没有去过我父母的家。只有一次,妈妈进市里看我,恰好麻辣烫也来找我,我们三个一块儿吃了顿饭。毕竟是我们两个交朋友,又不是和对方的父母交朋友,所以我们从来没有询问过彼此的家庭。我的态度是:对方愿意讲,我就听;不愿意讲,我也不会刻意去追问。麻辣烫的态度一样,这也正是我们可以如此投契,成为好朋友的原因。

  从头回忆到尾,麻辣烫并没有欺骗过我,她只是没有说过她是高干子弟。当然,也是我迟钝,麻辣烫只比我大一岁,可是每次我有困难,都是她出手相助。我和她去西双版纳旅游,遇到黑导游,两人被讹诈,困在黑酒店内,我急得蹦蹦跳,她笑嘻嘻地完全没回事,后来也真的啥事没有,那家酒店的人客客气气地把我们送出来,我还以为是我打110起了作用;我相亲的时候碰到了无赖,被跟踪,被打骚扰电话,痛苦得差点儿想逃离北京,是她帮我搞定的,我只知道这个人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却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消失的,我以为是麻辣烫江湖上的朋友揍了对方一顿;我想进MG,她帮我捏造工作经历,不但工作单位具体,连证人都齐全,我以为是因为麻辣烫做人力资源,交友广阔……

  一桩桩或大或小的事情全都浮现在脑海里,我终于开始接受一个事实——麻辣烫的确不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该怒该喜,喃喃地说:“我竟然也有幸和太子女交往。”

  陆励成深吸了口烟,徐徐吐出烟圈,“这也许能回答你为什么宋翊会作这样的选择。”

  我的心闷得厉害,胃如同被人用手大力地扭着,“能打开门吗?车厢里空气不好。”

  他解了锁,我立即拉开车门,跳下车,俯在高速公路的栏杆前吐着。陆励成忙下车,一手替我把头发挽上去,一手帮我拉着大衣。

  我们身后,一辆辆车急驰而过,车灯照得我们眼前一明一暗的。

  翻江倒海地吐完,我却没觉得五脏好受,仍然像是被人从各个角度挤压着,整个大脑都在嗡嗡作响。

  陆励成递给我一瓶水,我漱了一下口,他推我上车,“外面太冷。”

  我不肯上车,他说:“我不抽烟了。”

  我摇头,“和你没关系,给我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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