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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大家都一下子沉默了。病房里忽然传出歇斯底里的哭声,是俞蘅。医生带着镇静药物和护士冲进病房,寒枫没来得及说什么也跟着过去了。我待要随后跟去,却被岳涛拥住我半边肩膀,他跟我摇摇头,做了个别去的手势。

  我自己也知道我在这里非但不能帮忙还只能惹祸,郁郁地由着岳涛半拖半拉地把我带出医院。上了车,他也不问我去处,只顾着自己开车。我满脑子胡思乱想的,也根本没注意他的车渐渐开出了城市,往郊野开去。

  还是庄羽的电话惊醒了沉思的我,她也是不放心,来问我俞蘅的情况。我把俞蘅的事情说了,她在那里沉吟着:“按说最麻烦的就是这心理方面的疙瘩,她那点伤倒没什么大碍,麻烦的是过不了感情那一关。也可怜见的,一个独自出来闯荡的外地姑娘,遇到这样的事情,我怕她有点承受不住。”

  见我沉默着,她似乎注意到这些话给我的分量,忙说:“至颖,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你。”

  我艰涩地说:“怎么是误会呢,本来就是我们的错,连我自己都一直在怪自己。如果换了是我,我也受不了。”

  她扯开话题,“那你现在在哪呢?”

  “等等啊,我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问旁边的岳涛:“你这是要开到哪里去?”

  “月湖,那里视野开阔,让你放松一下,吐掉一点郁气。”

  庄羽肯定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仿佛还了然地哦了一声,随即和我说:“散散心也好,既然有岳涛陪着我就不担心你了,我挂啦!”

  月湖,郊县新开发的旅游景点,据说周末的时候人气很旺。现代都市的人厌倦了平日工作的繁忙和拥挤的环境,污浊的空气,周末去野外钓鱼,种菜,吃农家风味形成了一种时尚。

  而月湖是一个比较综合的场所,这里有湖水轻舟的大自然风光,有新鲜的农家菜,也有比较国际化的高尔夫球场和射击场,难为他们把这些不同的元素有机地结合了起来。

  我更讶然于岳涛的敏锐嗅觉,他居然连这个地方都熟悉?看出了我的疑问,他边把车倒入一个空位,边回答我:“其实我来本市很久了,因为打算在这里发展,我也做了很多功课的。认识了一些生意场上的朋友,他们带我来过几次,我觉得这里不错的。”

  岳涛带着我舍弃了平直的水泥大路,走上一条弯曲的小路。见我疑惑,他笑了:“怎么,担心我把你卖掉啊?你放心,我只是知道你不喜欢人挤人凑热闹,带你去个幽静些的地方,保证你看了心旷神怡。”

  月湖四周环绕着一些小山丘,江南的山峰从来不是以雄奇高峻见长,这样的山在北方的话,可能只好称之为土坡了。

  所谓“秋尽江南草未凋”,江南的初秋天气,依然温度很高,树木也郁郁葱葱得没有衰败迹象。我们沿着小路渐行渐高,终于来到了一个山丘的顶端。

  山顶建造着几座小小的凉亭,亭子里沿着四周都有固定着的竹长椅,简单却见天然趣致。我们选了一个能把月湖风景尽收眼底的位子坐下,放眼看去,平畴绿野,凉风拂面。在大片的绿色里,环抱着珍珠般的月湖,湖上微微起着涟漪,有点点白帆,双双紫燕,一派平和舒心的景象。

  《岳阳楼记》里的词句不禁在心中流淌而过: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此情此景,倒和洞庭湖的春日景色很相像呢。我沐浴着清凉舒爽的秋风,眼里满是秀丽景致,心情也似乎不那么沉重了。我深呼吸,再深呼吸,想让自己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真正做到宠辱不惊。

  岳涛很识趣地陪着我不发一言,许久才问我:“现在是不是感觉舒服一些?”

  “谢谢你。”我看他一眼,真心地感谢了他。

  像是被鼓励了,他伸手拉着我手,“小颖,我不该兜了这么个大圈子,我们本来就可以这样安静地看看风景,谈谈心里的话。”

  我不想他有任何误会,轻轻抽回了手提醒他:“你可别忘记了,没有这么个大圈子,不会有今天的你。我叶至颖给不了你这样的荣华富贵,给不了你宝马香车。”

  他闻言只能苦笑:“小颖,被你说得我像吃软饭的一样。”

  故作轻松地又问我:“怎么样,我们先去吃东西,然后玩点有趣的。你要打高尔夫还是射击,实弹的哦,那个比较刺激。”

  “射击。”

  他点点头,一副在意料中的样子。我想,我需要发泄,我想狠狠地把子弹射向厄运。

  桌上放着一把小口径手枪,满满装了八颗子弹,我拿起来掂掂,还真是有点沉。教练已经把要领都交代过了,我戴上耳机,举起了枪。

  手臂要平稳,眼睛和准心,靶心要在一直线上。教练的话仿佛又在耳边,我平顺了一下呼吸,缓缓地瞄准,扣动扳机。“砰砰砰……”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枪响,手被后坐力震得发麻。很快有人把靶纸送了过来,我打得很烂,几乎有一半都打在靶外。

  教练说:“你打得太快了,扣扳机要慢,要轻。而且你的枪口往下沉,所以就会打偏了。”

  我对他苦苦一笑,心说:我只是想发泄,想出一口恶气,享受那种不假思索狂扫的乐趣。手枪还不够呢,现在最好有架机关枪,然后一梭子扫射出去,打掉挡在我面前的种种磨难。

  一个下午,我换了很多种枪,打掉了很多子弹,终于累得连手都有点抬不起。岳涛的成绩倒很好,他是个做什么都要求自己不落后的人,连打靶都被教练说他有水准。

  岳涛开车送我回去的路上,我睡着了,横躺在后座上,睡得无比熟烂。在失去意识前,我模糊地想:我是不是挺没心没肺的,寒枫在伺候病人,我却玩了一天。

  那天以后我有很多日子没有看到寒枫,我忙碌于公司的交接,等候审计评估。

  岳涛很上道,他保留了俞蘅的职务,照样发给工资,而且还承担了不能报销部分的医药费。寒枫的辞职报告他也没有同意,跟他说公司本来也要派人或者雇人去照顾俞蘅的,现在就当派了你的任务吧。

  我不能不说这很大程度是看在我的分上,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可我无法去拒绝这样的好意。要不是他包揽了那么多事情,我和寒枫都没多少能力去处理好俞蘅的问题,光医药费也已经够戗了。

  寒枫和俞蘅恋爱和我恋爱都没有惊动到老人,寒枫刚工作不久,根本负担不起那些数额,又不敢回去跟家人借。而我的钱大部分要还贷款,也是所剩无几的。我和寒枫同样的感慨是:我们真是穷,穷到没有能力去面对一个变故。

  我在公司的时候,常常要面对很多人落在我身上的冷眼,那种敢怒不敢言的轻蔑。新老板对我的好是有目共睹的,谁敢得罪我呢?可又有谁愿意和我真心交一个朋友。

  我去餐厅吃饭的时候,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形:餐厅里一片议论声,叽叽咕咕的话题总也少不了新老板、我、寒枫和俞蘅,故事传得沸沸扬扬,越来越离奇。而当我一步跨进餐厅的时候,一切马上戛然而止,安静得媲美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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