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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韩晓又开始心跳加速——是那种大难临头时无比恐慌的心跳。尽管韩晓从他的神情当中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那种类似于恐惧的冰冷还是一点一点顺着脚底爬了上来。

  邢原走到门口一回头见她居然还跟在自己的身后,似乎有些意外。眯起双眼,邢原不怀好意地笑了:“不会是舍不得让我走了吧?啊?让我想想,那叫什么来着?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吧?”

  韩晓知道他是在故意地说笑话。可是她笑不出来。

  邢原眼里的戏谑不知不觉就沉了下去。凝望着她的目光里也慢慢地多出来一些柔和的东西。他抬手把韩晓的头发掠到了耳后,手指摩挲着她颈后的皮肤,像是不舍得离开一样。然后,他俯下身飞快地吻了吻她的嘴唇。韩晓模糊觉得自己是应该躲开的,可她竟然没有躲。

  从他的嘴唇上传来的温度令人觉得熨贴,仿佛可以抚平她心头不知名的恐慌似的。那是很浅的一个吻。轻轻一碰,邢原便象躲避什么似的直起身来,低头看了看夹在两个胸膛之间的毛球儿,轻声笑道:“这小东西真碍事。”

  小毛球正抬头看着头顶上方两张彼此靠近的面孔,水汪汪的大眼睛宛如两颗成色完美的宝石。

  邢原的手指抚过韩晓泛红的面颊,低声笑道:“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就会安排你回去。就在这几天吧,刘工已经催了好几次了……”邢原仿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沉默片刻,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厚重的木门重新阖上。房间里突然间变得空旷了起来。

  莫名的失落袭上心头,令韩晓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抓住门把手悄悄把房门拉开一条窄窄的缝隙。房门外的邢原果然还没有走远。尊尼站在窗边,正面无表情地把一个敞开的盒子递到他的面前。

  邢原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漫不经心地在掌间转了两转。

  韩晓屏住了呼吸。指尖相同的位置在一瞬间变得冰冷。直到两个男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韩晓还在无法控制地发抖。

  虽然只有匆匆一眼,她还是可以肯定,尊尼递给邢原的是一支枪!

  邢原离开的时候是午后,可是直到晚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回来。空荡荡的餐厅里只有韩家的三口人。少了一个能言善辩的男人,连餐厅的空气都沉甸甸的,仿佛要比平时更加的粘滞。

  韩妈妈在夸邢原,可是韩晓却有些心不在焉。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外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韩晓想象不出他会带着枪去哪里……

  带着毛球一直在院子玩到天黑,邢原还是没有回来。

  韩晓心神不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对于邢原,她同样一无所知。

  山里的夜晚总是格外地安静。没有风,连树梢沙沙摇动的声音都没有。

  韩晓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小毛球则十分兴奋有人陪着她玩,在韩晓的怀里翻来翻去地咬她的睡衣带子,小尾巴摇个不停。

  “我失眠了。”韩晓揉着小毛球的脖子,十分悲哀地想:“我居然被一把手枪就吓得失眠了。其实那玩意儿,只要打开电视随便翻个频道就能看到……”

  冷灰色的金属,令人本能地心生畏惧。尤其是一想到它被握在那双刚刚拥抱过自己的大手里……而且她还不知道那只手握着枪会去干什么……

  会去干什么呢?

  韩晓心烦意乱地翻了个身。秋天的夜晚已经有点凉意,可是韩晓却反而感觉燥热。一想到邢原手里拿着枪的样子,韩晓就觉得有一根细细的绳子从上下两端将自己的心紧紧勒住了。很细很细的线,一分一毫地收紧。

  这样的一种难受,韩晓不知道该叫它什么。

  韩晓抱着毛球儿爬起来倒了一杯水,正要转身回床上的时候,远处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嗡嗡声,就仿佛好多辆汽车正排着队朝这边全速驶来。

  韩晓快步跑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庭院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看不见,只有草地上的感应灯发出一团一团模糊的亮光。

  韩晓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变得不受控制,砰通砰通地撞击自己的胸口,每一下都仿佛用足了力气,撞得胸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她看到守夜的保镖穿过庭院,朝着大门的方向快步跑去。

  高大的铁门外,随着山道上车辆的接近,无数道雪亮的车灯已经在墨黑的夜色里交织成了一片令人惊悚的光网。

  模糊的、不祥的预感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变得无比强烈,韩晓抱着小毛球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卧室。

  走廊里的壁灯都亮着,可是刻意被调到柔和的光线在这一刻却只让人感到压抑。什么都看得到,却什么都看不清楚,这种感觉让人心慌意乱。

  韩晓冲下楼梯,一把拉开了底厅的大门。

  夜风夹杂着山里特有的林木气息扑面而来,冷飕飕的。韩晓缩了缩肩膀,将怀里的小毛球抱紧了些。

  愉园的大门已经打开,黑黝黝的车辆鱼贯而入,乱七八糟地都挤到了愉园南侧的治疗楼楼下。

  治疗楼的底厅大门敞开着,穿着白大褂的值班医生出出进进。而那些从汽车里钻出来的面容模糊的男人,则自学地把守在了治疗楼的附近。

  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台阶的韩晓被一条胳膊挡住了,那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奇怪的外国口音,低声说:“韩小姐,很抱歉你不能进去。”

  韩晓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在走廊里递枪给邢原的男人。他冷着一张脸,神色无比郑重。

  韩晓看看他,再看看一门之隔的忙碌的医生护士,迟疑地问:“邢原呢?他在里面吗?”

  这个叫尊尼的男人很固执地挡在她面前,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是,他在里面,他胸部中枪了,正要准备接受手术。”

  韩晓怔怔地望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不明白他怎么可以把这样的话说得这么平静——平静得让她都生出了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在梦游似的。

  她的胳膊收得太昆,小毛球在她怀里不舒服地哼唧了两声。韩晓摸了摸它的脖子,抬头问尊尼:“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尊尼的眼里似乎掠过一丝轻微的惊讶,然后他摇了摇头,“很抱歉,邢总特别嘱咐过,你不可以进去的。”

  “为什么?”韩晓追问。

  尊尼却没有说话,只沉默地转移了视线。

  没有人说话,治疗楼里付出的声音无形中就被放大了许多。护士们快步走声音,门扇开合的声音,压低了的说话声,以及飘浮在这一切之上的,令人揪心的药水的味道。

  韩晓有点冷。她出来的太急,忘了在睡衣之外再加一件外套。而且跑下楼的时候,还有一只拖鞋不知道掉在哪里了。草地上老师露水,湿漉漉的,冷得让人站不住。

  愉园的门再度打开,一辆白色的吉普车冲了进来,急促地穿过了碎石甬道,险险地停在了治疗楼的台阶下面。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女人下了车。在她快步走上台阶的时候,韩晓仍然没相到会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与她邂逅。

  她同样没有想到,当她真的见到了这个女人的时候,心中的痛苦竟然远远大过了惊讶。

  没有人阻拦这个白衣女人,包括尊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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