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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出来常让身边几个老朋友笑,说他到底是弄堂里出来的,爬得再高都脱不了弄堂气。

  他就莞尔,说当年是谁鬼哭狼嚎地要跟在他屁股后面钻弄堂的?别以为穿了登喜路就贵族了,那边打领结的还是拉车门的小弟呢。

  说得那几个年纪老大的男人一阵脸红。

  有些人好不容易改变了生活便恨不能用刀把过去与自己斩个干净,一丝肉都不要留,连灵魂都重新洗一遍,袁景瑞却常怀念自己的过去。

  袁景瑞的父亲在他记事之前就去世了,是以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没有父亲的概念,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成长为一个强有力的男人。

  他的母亲是个极其泼辣的女人,从来都没有正式工作过,一直都靠着打零工以及摆小摊抚养儿子。

  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哪有做小生意的概念?摆个小摊当然是违法的,三天两头都有人来冲,其他摆摊的见她孤身一个女人,也常来抢她的摆摊位置,更有些明着跑来伸手要保护费的,提起来的脚几乎要踩到她的头顶上。

  袁景瑞很小的时候就常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扔下书包便操起砖头冲过去帮自己的妈妈,但他妈妈从来都不是那种抱着儿子只会哭泣哀求的软弱女子,打起架来比男人都狠,但是从不骂人,就算自己和儿子都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开口,用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对方,爬起来再打,只是在回家给儿子上药的时候说他几句,骂他,“你傻的啊,都不知道痛!下次还敢来!”

  小小的袁景瑞就趴在母亲的膝盖上龇牙咧嘴,还要回她,“有什么不敢的,下回谁敢再来,我就拿砖头砸他!”

  就这样长大了,居然书还读得极好,常年稳坐头名位置,小学直升了初中,初中又直升了高中,一张卷子十分钟就能够填满,做完了还借给其他人抄——当然是收费的,赚头很不错。长得也好,小时候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没留下什么疤痕,一双黑色的亮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连五十多岁的训导主任都有些心跳加快,所以常找他谈心,还劝他千万好好读书,牢记知识改变命运。

  其实那时候的袁景瑞早已经不需要在回家路上丢下书包就操起砖头奔过去帮自己老妈了,事实上随着他的日益高大以及搏击经验的日渐积累,到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没人敢再来招惹他们母子俩,还有些年龄相仿的孩子常围在他身边,热心地替他解决一切他认为繁琐的小事。

  他妈妈对这点不予置评,但不用再担心小摊被任何人冲掉总是一件舒心事,偶尔遇见儿子的那些朋友们,他们还要恭恭敬敬地立定脚步,叫她一声,“阿姨好。”叫得她浑身舒坦。更何况儿子的书又读得无可挑剔,眼看就要直升进重点大学去了,所以想摆一摆当娘的架子说他几句都没什么机会,只好偶尔在晚上念他,“记住不要多招惹小姑娘,闹出事情,打断你的腿。”

  袁景瑞就端着饭碗和小时候一样龇牙咧嘴,“谁招她们了?我一个都不喜欢,我喜欢的女人,还没生出来呢。”

  袁景瑞就是这样,顺利地升入了一所本地的重点大学,念的还是当时最热门的计算机系。

  读书的时候袁景瑞仍是当然的风云人物,长得一表人才,程序也写得好,最苛刻的导师都挑剔不出他的毛病,如果按照这样的路一直走下去,说不定他会成为那些念名校进名企最后一路升到金领位置的人群中的一员。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袁景瑞并没有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顺理成章地读完大学,大三的时候,他因为斗殴伤人进了拘留所,之后便退学了,他妈妈大概是在这些年的风风雨雨里早有些心理准备,出事的时候居然很镇定,但等儿子回到家还是关上门用皮带狠狠地抽了他一顿,也不管他已经是个二十出头个子老高的大人了。

  袁景瑞在整个过程中只咬紧了牙关,一声都没有吭,倒是屋外窄小的弄堂里有个女孩子立在那里泪水滂沱地哭了很久,还有些男孩一直在敲着门央求,在外面小声地叫着,“阿姨别生气,阿姨别生气。”一直到夜深都没有散。

  袁景瑞的这一次斗殴完全是个黑色的意外,年少色艾,他在读大学的时候也有了一个小女友,还是个出身极好家庭的女孩,叫陈雯雯。

  陈雯雯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长得也可爱,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藏在嘴角边,还有一颗小痣长在嘴唇上,不说话也像是撅着嘴,总让人想咬一下。

  大学时的恋爱,总是一对小儿女腻在一起,只是袁景瑞太忙了,他妈虽然老早就为他上大学存下了钱,但既然他靠替人写程序也赚得不少,他当然没理由让他妈妈继续辛苦。

  那时候袁景瑞写程序已经小有些名气,甚至有些公司特地找上门来,要他出手帮忙,酬劳当然是好的,但时间就没有了,陈雯雯从小娇生惯养,一直都是很黏人的,开始还愿意坐在他身边看他忙碌,渐渐就恼了,扯着他叫。

  “你都不陪我,我想去逛街,我想去唱歌,我想去吃夜排档,我想……”

  他一直是个笑起来就春光明媚的男孩子,但事实上耐心却并不是很好的,偶尔一次两次还哄着她,次数多了就吼,“要去你自己去!我没空!”

  她就憋红了眼睛瞪他,兔子那样,然后掉头就跑掉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找他,他也不去找她,自己忙自己的,竟然还觉得清净。

  后来就有人跑来告诉他常有人在校门口等她,也不是学生。那时候管不带校徽也不上班的人全叫社会青年,但这老在校门口等着陈雯雯的社会青年倒也不是没钱的混混,居然还开着一辆不算好也不算差的车,停在校门口很是拉风。

  袁景瑞身边很有些义愤填膺的,脸红脖子粗地说要给那小子一个教训,他却连跑去看的意思都没有。

  不是愤怒,就是觉得没意思。

  什么都他妈的没意思。

  直到那天晚上,他的传呼机突然连续地震动,午夜惊魂那样,他为了接活方便,很早就配了传呼机,机子上的号码是陌生的,他拨过去,听到录音留言里颤抖的哭泣声——陈雯雯的哭泣声。

  她的留言在中途被截断,有男人恶狠狠的声音□来,咒骂与挣扎哀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他并不是一个人去的,几个兄弟非要跟着,但他们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并且结束了。屋子里亮着灯,他们踹开门进去,陈雯雯像一只被凌虐并被遗弃的小动物那样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那些男人还在,有一个还来不及穿上裤子。

  扭打几乎是在瞬间开始的,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不要命地打斗过了,那种少时操起砖头只求将眼前人砸倒在地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清晰,直到他们全部瘫倒在地上的时候,屋里就只剩下一些断续的呻吟语陈雯雯那微弱的啜泣声。

  几个手上身上都沾着血的男孩默默地走过来,他脱下外套盖在陈雯雯的身上,指节肿了,弯曲都有些困难,抬起头的时候他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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