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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22:10,穆忻去看张乐的时候他正带着个见习民警审讯网络诈骗嫌疑人。嫌疑人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看上去张乐好像还认识他,正兀自对着低头不发一言的犯罪嫌疑人絮叨:“你奶奶岁数那么大了,你自己不学好也别连累老人家,你要是进去了,她怎么办,谁照顾?她还有风湿,那么严重,你好歹学学好,赚钱给她治治。”嫌疑人不说话,张乐继续念叨:“你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会放了你,我告诉你吧,所谓的‘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都是糊弄你们这些没眼力见儿的人的。你哥我干这行多少年了?我从能听懂人话就听我爸讲咋审讯,我只要看看你那眼神儿就知道你小子心虚!你说都姓张,你怎么这么丢我们老张家的人?诈骗!你还真好意思拿你那张脸去骗人?”嫌疑人终于忍不住反驳:“我没有!”张乐翻个白眼:“你没有?你知不知道那小姑娘是偷了他爸爸的医药费给你的?她爸爸还在医院躺着呢,你想想要是你奶奶躺在医院里,你能这么狠心?你还一骗就三万!”嫌疑人急红了眼:“哪有那么多!”……空气瞬间凝滞,张乐看看说漏了嘴的嫌疑人,长叹口气,穆忻崇拜地看看张乐,五体投地,嫌疑人抱着脑袋缩在椅子里,悔不当初。

  ……

  后来许多次,穆忻这样感慨,其实不管是张乐,还是派出所里其他民警,都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警察形象,他们偶尔粗声大嗓,偶尔有点痞气,但这都不妨碍他们目光如炬,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寻找蛛丝马迹。没少发牢骚,但习惯苦中作乐,有时有点凶,但总归瑕不掩瑜。

  而真正从局机关下放到需要经常办案、需要整日里和群众接触的派出所之后,穆忻才渐渐发现这里强大的感染力——许多人,哪怕曾经并不是这个圏子里的一员,没有上过警校,不是警察世家,伹只要身在这个群体中,那么很快便会随着自己情不自禁的融入而悄然转型。

  到这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开始有一点点理解杨谦,如果坚持不变,办案或许真的会有难度。工作无法开展,对一个办案民警来说,才是最致命的瓶颈。

  因为理解,所以认真。

  就像这份职业,她渐渐理解,才会感受到其中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感。

  只可惜,对爱情而言,她理解得太晚,有限的坚持已经被时光消磨,再也找不回来。

  §第十三章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九月时,褚航声在完成了一系列专题报道后,终于把郝慧楠的故事搬上报纸——文章名叫《一个女村官的致富梦》,从郝慧楠筹集资金又组织村民修路开始写,然后是她“种养加”的致富理想:种好地里的作物,有农业协会组织销售;养好圈里的动物,有扶贫项目保证收购;加工好作坊里的货物,有额外的收入补贴家用……

  报道里的郝村长真是个好村长,她敢跟镇党委书记拍桌子,敢跑农技站亲自学嫁接,敢去农信社申请小额贷款,敢一间间企业走着找项目。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因为她把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田间地头,跟着老农学种地……

  穆忻擎着张报纸看得张口结舌,尤其加重音调朗读了“没有男朋友”那句,一抬头,看见张乐发绿的脸。

  “他什么意思?”张乐火冒三丈,“他非得让全天下都知道我们楠楠没有男朋友吗?!”

  穆忻剧烈咳嗽。

  “再说了,我们楠楠那是因为没有时间谈恋爱吗?”张乐对着空气质问。

  “那是因为她没找到合适的人”穆忻小声回答。

  “胡说!那是因为她还没弄明白自己到底应该要什么!”张乐慷慨激昂,“灯下黑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我离得太近了,她看不见我!”

  “你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儿,她也得能当做看不见啊……”穆忻高举报纸,躲在后面嘟嘟嚷嚷。

  “你俩说什么呢?”

  这时候有人插话,穆忻探头,看见褚航声笑嘻嘻地进来,迎面看见张乐石膏一样的脸,还问:“怎么,案子不顺?”

  “没事儿,”张乐垂头丧气地往外走,给俩人腾地方,“我出警去了,你们慢慢聊。”

  看着阖上的屋门,褚航声一边从包里掏出个纸袋子一边问穆忻,“他怎么了?”

  穆忻指指手里的报纸:“这个,罪魁祸首。你说郝慧楠没男朋友,愣是塑造得像刘胡兰一样的神勇,他生气了。”

  “生气了就去追嘛,光天天晚上给人家守门有什么用?”褚航声摇头笑一笑。

  穆忻没听明白:“什么守门?”

  “你同学不是一个人住在村长宿舍吗?据说村里有个光棍汉经常坐在她门口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地要跟村长谈心,喝醉了还会说点污言秽语。有时候有人热心来管管,有时候没人管。张乐不出警的时候就搬个凳子坐在你同学门口,帮她站了好长一阵子的岗。中间那光棍来过两次,都被张乐拿警棍吓唬回去了,后来就再没敢来。”褚航声解释。

  “你怎么知道?”穆忻瞪大眼。

  “你以为你同学不知道?”褚航声又笑了,“张乐有一点没说错,你同学是还没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或许她以为自己很明白了,但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有时候也很脆弱。比如躲在宿舍里哭的时候、跑很多单位却没人愿意接待的时候、被村里人误解的时候、村委会不买账的时候,她唯一的想法不过是离开这儿,但她忘记了,有时候,对一个女人来说,听从自己的内心,找个能依靠、分摊这种痛苦和压力的人,比孤军奋战要好得多。或许,心情好了,压力减小了,反倒更容易离开,就算离不开,在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舞台。”

  “我怎么听得迷迷糊糊的……”穆忻笑了。

  “因为你傻啊,傻人有傻福,不用担心没人支持。”褚航声笑着拿出纸袋里的物件——蓝色的小盒子,盖子上有女孩子们熟悉的天鹅标志,打开,是一对璀璨的耳钉,施华洛世奇白色沙漠星光,穆忻曾经在孟悦悦带来的时尚杂志上见过,简简单单的一颗人造水晶,胜在切面立体,款式新颖,但又算不上昂贵,也不矫情。

  可是——穆忻无奈地仰头看褚航声:“你看我有耳洞吗?为什么要送耳钉?”

  “没有就去打两个呗,”褚航声再打量一下自己买的礼物,“我路过商场,觉得好看就买了,你不喜欢?”

  “喜欢,”穆忻笑一笑,先扭头看看办公室的门确实关上了,这才放心地坐到褚航声身边,“可是穿制服不能戴首饰。”

  “周末可以不穿制服,”褚航声笑着把穆忻揽到怀里,“找时间我陪你一起去打耳洞。”

  “好。”穆忻点头,想说什么,却没等说出来就被他捉住唇,一路轻浅地啄下去,他身上的气息真干净,没有杨谦身边一直缭绕着的烟味。当然杨谦本身是不吸烟的,可是生活在要靠吸烟提神的刑警队里,他里里外外都势必充满烟草气……穆忻有点恍惚,忍不住就拿两人比较。

  然而褚航声和杨谦到底是不一样的:或许也是过了如饥似渴的年纪,不会像杨谦那样一边说着“不要走神”一边吻得风生水起、步步为营。褚航声只是再吻一下穆忻的唇角,然后抬起头,仔细看看穆忻的眼睛,笑一笑,转身拿来一颗耳钉,在穆忻耳垂上比划,一边比划一边夸奖:“真漂亮!”

  穆忻也笑了:“你是夸我漂亮还是夸耳钉漂亮呢?再或者是夸自己眼光好吧,送礼物送得都这么华丽。”

  “我夸自己眼光好,能看得到你戴什么东西最漂亮。”褚航声说出来的话真够绕,但效果丝毫不亚于二十几岁小伙子们的甜言蜜语。穆忻觉得从头到脚都要酸成一块山楂了,可是又甜得像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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