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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说不上好不好,”褚航声缓缓地答,“我们,离婚了。”

  是穆忻意料之中的答案,但经由他说出的瞬间,穆忻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喀嚓”一声碎在了自己心底。

  陈年的灰尘纷纷扬扬弥散开来,比想象中还要多的悲伤瞬间将她淹没。她不知道,那些悲伤,源于同情的自怜,还是不可挽回的擦肩而过?

  那晚,她,或是褚航声,兴许都失眠了。

  早晨,穆忻离开时褚航声已经早早出门了。

  她只来得及看见餐桌上的一张留言条:今天有雨,门口有伞。冰箱里有面包。我去采访,今晚不会回来。钥匙在鞋柜上,离开时记得锁门。

  没有碰面,反而少了许多尴尬。穆忻手里捏着那串冰凉的钥匙,多少有些踌躇:一个有夫之妇和一个离婚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合适吗?

  一边这样揣摩着一边从门后拿了伞,抬头看看窗外,果然天是阴着的。以前杨谦从来不在意天气,妈妈不在身边更没有人提醒她拿伞。她是因为习惯了“有备无患”的自我照顾,办公室里才永远常备雨伞和警用雨衣。借调到市局,因为是临时工作,所以这些备用品自然是没有的。好在,她再不注意天气,还有这样一张纸条。

  穆忻的眼眶有些酸涩——这些关怀,少年时代都未尝有过,可是褚航声,这样细致周到的一个人,怎么也会离婚呢?

  想到这里时,穆忻突然苦笑——她有什么资格替褚航声惋惜?他离婚了,可是仍然有条不紊过着他自己的生活,事业仍然成功,房子干干净净。而她呢?她的婚姻还在,可是她不愿意回那个家。她看上去什么都有,稳定的职业、英俊的丈夫,快要买房子了,以后还会有车子、孩子……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自己在一步步往绝路上走?

  她从没有想过,顽强如自己,从少年时代的困顿、父亲死后的凄惶中走过来,以为已经能扛得住所有悲伤,可这时,也会觉得绝望。

  她不是一棵永远不服输的狗尾巴草吗?是平民家庭的女儿,向往宽裕的生活,有时候也会有脆弱的骄傲,用清高掩饰自卑,然而无论怎样敏感都从不中途放弃……她靠一路坚持才完成学业、顺利就业、养活母亲、经营婚姻,她怎么就至于走不下去?

  可是……她还能怎样改变呢?

  宽容的前提是遇见可以被宽容的人,原谅的基础是对方的无心之过足以被原谅,可是肖玉华,她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或许,肖玉华的动机不过是源于对儿子的无限溺爱——在她心里,她的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伙子,能配得上的姑娘本就不多;她的儿子不能受一点点的委屈,更不该跟这个下岗女工的女儿一起在穷乡僻壤受苦;她的儿子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只是想要抒发不平……她只是爱她的儿子,只是因为爱。

  因为爱,不对吗?

  ……

  从日报社的宿舍区到市公安局不过几百米的距离,穆忻想了一路,却仍然没有想明白。天气闷热,让人有说不出的憋闷。她抬起头,却找不到太阳在哪里。往办公楼里走的时候还听见旁边有人聊天,一个说“下雨后就会凉快一些了”,另一个答“赶紧下雨吧,这么又闷又热的烦死人”,穆忻还是忍不住想到:杨谦今天是否需要出外勤?他带伞了吗?雨衣呢?

  整整一天,穆忻都在自己的座位前心不在焉。

  她一直在想:要怎样才能解决眼前的难题?怎样才能弥补自己冲动之下与肖玉华的翻脸?

  可是越想头越疼,她晃晃脑袋准备恢复注意力投入工作。这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她低头看看:居然是杨成林。

  “穆忻吗?我是爸爸呀,你在单位吗?”杨成林的声音还是很和蔼,穆忻一下子就酸了鼻子。

  “是,爸爸,我在单位里,”穆忻答一声,又忙补充,“我在市局。”

  “我知道,我在市局门口,你出来一下好吗?”手机信号似乎不太好,杨成林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

  “好的,我马上来。”穆忻急忙拿着手机往外走,出了办公楼才发现天居然阴得有点吓人,风刮得树枝乱晃。杨成林站在大门外的路边,一只手抬起来,挡住狂风大作中的飞沙走石,他的身影,竟似有点孤独无依。

  “爸爸,快下雨了,有事咱们进去说吧。”穆忻几步迎上去,她没忘,杨成林也刚出院不久。

  “不进去了,我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杨成林咳嗽一声,“穆忻呀,我替你妈向你道歉。她这人并不坏,就是有时候嘴巴刻薄了点。我们就杨谦这么一个儿子,不会在乎什么钱不钱的,反正这东西本来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再说不给儿子给谁呢?你妈就是拗劲儿上来了,犯小心眼儿……”

  “我知道,爸爸,”穆忻眼眶一酸,“我也不对,再怎么说都不该发脾气。您放心吧,忙完这两天我就回家。前阵子请病假,耽误不少工作。”

  “那宿舍你住得还习惯?”

  “习惯,都在大院里,也安全,”穆忻仰头看看天,有点担忧,“天阴成这样,怕是雨小不了,爸您快回去吧。您带伞了吗?”

  “带了带了,”杨成林见穆忻的态度通情达理,也松口气,笑着拍拍自己身上的包,“你放心吧,我这就走了。我来的时候都看好了,88路车青年公园门口转区间车,终点站就在家门口。”

  “马上就要下雨了,坐出租吧。”穆忻急忙道。

  “没那么快,看天色还有阵子才能下雨。再说夏天的雨一阵子也就下完了,不会下太久。”杨成林笑眯眯地挥手告别,穆忻百感交集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大风渐起的阴天里显得太清瘦。穆忻蓦地心软,因为她不可避免地意识到:这个老人,该是多么珍惜自己的孩子,珍惜这个家,才会来这里,做这个说客。

  回办公室后很快天就完全阴下来,有人伸手打开日光灯,穆忻看看窗外越来越坏的天气,有些担心地拿起电话拨杨谦的手机号,拨了很多遍才有人接听,杨谦急吼吼地问:“谁?”

  “是我,你在哪儿?”

  “看守所,”杨谦抱怨,“这破天气,还得押犯人。”

  “刑事犯?”

  “是啊,杀人犯!”杨谦没好气儿,“你甭担心我,我们有车,赶紧押完了回家。快下雨了,你今晚别回来了,就在宿舍睡吧。”

  穆忻猜到杨谦尚对自己的离家出走一无所知,想想杨成林的恳求,也没有提起,只是叹口气:“你务必注意安全。”

  “知道了。张乐办完手续回来了,我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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