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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不会吧?机关小区也会停电的啊?”左君年把头伸出窗外说。

  下了车,见总电表旁电工正在抢修,左君年停下来好奇地道:“哪里坏了?”

  电工道:“不是大问题,触电保安器跳掉了,马上就好。”说着,将保安器上的电闸推了回去。

  公寓楼刷的亮了个透,刘幼捷笑道:“也罢,这就叫否极泰来吧。”

  话音未落,楼里响起了一声凄厉至极、无法形容的呼喊。

  “救命啊!!!”一个男人似乎用尽了全部力量、灵魂都绽放出声带喊了出来:“快来救命啊!!!”

  刘幼捷左君年都齐齐站住了,抬头搜索声音是从几楼来的,那电工也仰头朝上看,第二声呼叫:“来人啊!!!”已经惊动了整个公寓楼,连对面的楼里都有人打开了窗户。

  声音因为极度激烈已经走样,刘幼捷听得心里却猛然一个寒噤,正待确认,又一声吼叫穿透了他们的耳膜——乃至心脏:“昀!!!”

  “昀!!!”

  他应是在叫“左昀!!!”,但极度悲痛下的口齿吃掉了前面的“左”字音,乍一听像是一个人在吼着“云!!!”

  左君年听到第三声才辨认出来,大吼一声,拉开楼道门,朝三楼狂奔,刘幼捷扶着墙壁,险些摔倒,定了定神,才追了上去,闯进家门,只见客厅、厨房、浴室的灯都亮着,贺小英疯狂的咆哮声在浴室里回荡。

  “左昀!!!”

  她冲了过去,浴室门里门外都是水,滑了她一个趔趄,她扑倒在地上,女儿惨白如纸的脸撞进眼里,一股可怕的焦味熟悉又陌生地弥漫在浴室里。

  左昀躺在一滩水里,衣服都已经湿透,贺小英抱着她的肩膀狂乱地摇晃着:“左昀!!!”她的身体随之而晃动,一只胳膊毫无力量地垂挂在地上,整只袖子都变得焦黑,袖子里拖在地上的一只手也已经变成了黑色。

  刘幼捷一把推开贺小英,抢过一条毛巾,垫在女儿的脖颈底下,捏住她的鼻尖,俯身朝她苍白青紫的唇间吹进空气,然后撕开她的上衣,开始做心脏按摩。吹三口气,按压两下,再吹三口气,按压两下,吹三口气,按压两下,女儿的嘴唇分明在一丝一丝地凉下去,但她只作不觉,吹三口气,按压两下,一丝不苟地按照自己所学的电击伤急救术反复做下去,做下去,做下去。

  贺小英看到刘幼捷和左君年,稍稍恢复了神智,指着浴缸,说出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语句凌乱,却已经足以让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去放水,灯忽然就黑了,我听到她摔倒,进去了什么也看不清,水龙头在地上乱跳水到处喷,我关上了水,我以为她滑倒了,她不说话,后来灯亮了,我看到她的手……”

  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刘幼捷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抬头对跟进来的电工、邻居说了一句:“打110,120。”便低下头去,一次又一次地吹气,按摩,吹气,按摩。

  左君年看着他,那张眼泪滂沱的脸像是成了沼泽,而他的目光陷入其中,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移动分毫。他怎么有力量把目光移到地上的妻子和女儿身上?被关押的这些日子里,他最渴望见到的就是她狡黠可喜,和清脆如铃的笑,随身带的钱包里放着一家三口的照片,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办案的人把照片也没收了,他就闭上眼睛,一点一点回想她出生的日子,蹒跚学步的样子,肉乎乎的腮帮笑出来的小酒窝,生气了跺着脚嚷嚷,长大了那清秀标致的眉目,握着笔在采访本上刷刷写字的手……

  现在她在那儿了。

  在他的脚下。

  被关起来之后,他什么最坏的都想过,甚至想过自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狱中,只遗憾临行都没有能再看她一眼,却怎么也没想过,灾难会落在她的身上……她几乎还没有开始生活。

  本来该躺在那里的是他。

  现在他已经躺在那里了。冰冷潮湿的地上。

  站着的只是他的躯壳,整个灵魂,生命,未来,梦想,都在那地上。

  门里门外,人声嘈杂。医生来了,警察也来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个医生上前扶住刘幼捷,另一个从她手里把女儿接了过去。他利索地解开她的衣服,检查电流留下的伤口。

  强大的电流从电热水器里某个电线上漏进了水箱,再透过水龙头,和金属的软管,一瞬间穿透了她整只胳膊也击穿了她夏花般绚丽的生命。

  贺小英痴痴地看着她,可怕的一道电灼伤从胳膊一直延伸到她的肩膀和胸脯之间,黑色痕迹宛如鞭痕和洁白无瑕的肌肤成了鲜明恐怖的对比。

  他闭上眼睛,她所承受到的那一瞬间的闪电过心的裂痛无比清晰地一次又一次地打在他心上。她像天使,在飞翔的瞬间,被闪电击中了洁白的羽翼,才堕入这黑暗、卑鄙、可耻的尘世。

  医生把她抬到卧室的床铺上,继续按摩,接上呼吸机,注射强心剂。

  刘幼捷梦游似地跟到女儿身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先兆地一头栽倒下去。

  58 尾声

  有好一会儿,左君年总觉得自己是站在旷野之上,人们像呼啸的风在身边来来去去。又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伫立在海滩边,一浪又一浪的人卷过身边。模糊而混淆的意识辨认出了几个人,程怡?卢晨光?他看到程怡用手压住额头在哭,但那只是从姿势上看出来的,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世界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他哭得肩膀不停地发抖,头皮涨得通红,他很想安慰他,可心里空落落的,想不起任何连贯的话语。

  人浪卷过,几个黑色的制服人匆匆地晃过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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