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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49 焚

  凭着一股盛怒,她登登登冲下楼去,在楼梯上偏又和熊天平不期而遇。大约已经有恃无恐,熊天平看到她连正常的一声“刘政委”都没招呼一下,笑容满面,但笑容里却带着明显的揶揄。

  即便知道熊天平与自己积怨已深,刘幼捷也无可奈何,绷起脸只作此人透明,擦肩而过。走到楼下时,办公室的一个小干警却守在她车子旁边,左昀从车上下来了,困惑地在和那小干警争论什么,看刘幼捷过来,小干警不好意思地对刘幼捷说:“刘政委,办公室说这辆车马上要年检,让我下午到汽修厂去检修一下……”

  刘幼捷待要发作,忽然间意兴萧索,扬手把车钥匙扔给他,从车上拿下自己的包,拍拍女儿的肩膀说:“小昀我们回家吧。”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左昀似已经渐渐恢复平静,刘幼捷拿出软纸给她,左昀接过擦了擦脸,泪痕在寒风中冻结在脸上了,她心不在焉地抹了几下,忽然说:“我要去找一下李三爱。”

  刘幼捷奇道:“李三爱是哪个?”

  左昀偏头看了母亲一眼,苍白的脸上浮起些许郝然:“赵根林的女朋友……后来……成了江勇的老婆的。”

  “喔!”刘幼捷这才记起这个人来:“江勇就是为她去把赵根林打了?”她忽然想起刑警们介绍过的破案过程,失声道:“就是她给熊天平提供了线索,目标才锁定到赵根林身上的嘛!”

  左昀霍然瞪大眼睛:“赵根林为她去杀人,她反出卖赵根林?”

  刘幼捷是搭着女儿的肩膀走路的,听了这话,不由将胳膊紧了一紧,安慰她道:“很多事不是像你想得那么简单的。”转头看了女儿黑金白银似的明眸,怜惜地叹了气才继续说:“这世界不是像你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更多的时候是过渡色。江勇一开始也许是用强力得到那小李的,但后来领取结婚证什么的,已经是她自愿的了。在一般人来看,她一个农村姑娘,跟着赵根林在工地上做苦工有什么好,跟着江勇吃香喝辣的,有房子有车子,他还肯跟她结婚,这对她来说,就很幸福了。这种幸福本来就是交易,她能接受交易的好处,却不能适应交易中自己必须付出的代价……又去找原来喜欢的男人,结果反而捞个两头不着。”

  “你不用去责怪她什么。”刘幼捷总结地说:“每个人的性格决定自己的命运。你可以说赵根林是因为李三爱才去杀人,但实际上起作用的是他一意孤行的性格……”

  “他从小受的苦太多了,才造成这种性格!”左昀忿忿道:“贺小英那个公子哥儿就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脾气!”

  刘幼捷瞅了女儿一眼:“你吃过苦吗?”

  言下之意让左昀恼得噘起了嘴:“我才不偏执呢!”

  “赵根林我接触不多,也许他的性格受后天环境影响比较多,那江勇也确实很该死,”她们已经走过了悠长的街道,前面不远就是十字路口,那幢灰蒙蒙的宝塔出现在视野里,刘幼捷搂住女儿的肩且行且说:“但现在是法治社会,不管怎么样,他是一个成年人了,成年人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担起责任,道德的和法律的。”

  左昀听了大不以为然,却找不出话来反驳,便轻轻“嘁”了一声。

  刘幼捷又好气又好笑,拽了拽她一跳一跳的马尾辫:“你也是成年人了!还没学会保护自己,也不知道要让爸妈替你操心到什么时候!”

  刘幼捷回南城,左昀要去北城。刘幼捷看了看时间,绿灯亮了,左昀推了推母亲说:“走了。”说着,自己先朝北路走了。刘幼捷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女儿步履如飞地穿过滔滔的人流,挺拔的背姿和轻扬的步履,像一个鲜亮的符号,让她在色彩浑浊的人群之中不断跳跃出来,刺疼了她满目苍茫的眼睛。

  她沿着马路人行道向南城走去,没走多远,马路那头哇呜哇呜的尖利长鸣呼啸而来,她回头一看,一辆新闻采访车在前面疯狂地闯过红灯,接着,两辆消防车也冲过她身边,朝东城驶去了。她马上停下脚步,凝神眺望不远处的东城,沿着马路一线,都已经拆成了废墟,再纵深一点,尚未全部被拆毁的房屋像一个个开肠破肚的尸体,窗棱、洗手间、破碎的马桶、歪斜的浴缸触目惊心地暴晒在日光之下。

  消防车和新闻车转过一条小街不见了,她正在仔细寻找烟柱的位置,身后又是一阵鸣笛的尖啸,这次是长音,一辆救护车擦过身边,卷着尘土飞速向同一方向去了。她赶紧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刘幼捷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过小街,只见小街上的人都在街那头乱跑,嘴里嚷着:“真烧了!真烧了!”

  她顺着人流的方向跑上前去,只见救护车、消防车和新闻采访车都停在一个胡同的入口,人似乎都进胡同去了,看热闹的人把胡同口都堵塞上了,她亮出警官证,一路连推带搡才挤了进去,还没挤到最里面,一股怪异的气味就呛得她连连咳嗽起来,像是烧糊了的烤肉的气味——她刚这么一想,前面的人群哗啦散开了,让出路来,只见几个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抬着担架过来了,担架上躺着一个焦黑的人体,身体全裸露着,衣服鞋子都烧没了,衣服上的化纤烧融了挂在躯干上,像岩浆似的,沿着焦烂的肌肤在慢慢下滴。

  刘幼捷强忍住呕吐,朝抬出人的那扇门里走去,门口一个联防队员粗暴地挡住她,等她将警官证举到他鼻子底下,他才尴尬地后退了一步。

  旁边一个记者扛着摄像机追着远去的担架拍,拍完了又回身在拍抬出伤员的门扇,刘幼捷这才留意到,这所民居的门口挂着一个木头牌子:东城拆迁办公室临时指挥部。

  那个记者矮墩墩的个子,一颗大头,留着一嘴拉碴的胡子,这些可怕的场景似乎让他兴奋到了极点,滋拉滋拉地拍个没完没了,拍完门外又重新冲进门里去,刘幼捷也跟着进去,却见门里几个人粗鲁地冲到那记者面前,伸手一把绰住摄像机镜头,吼道:“你拍什么拍呵?嗯?哪个同意你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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