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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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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一会才悟出来,应该是卢晨光。每次打牌,都是她和卢晨光打对家。看他弄得这么神秘兮兮,她不由更紧张了,急忙调头开到第一人民医院。 程怡是住在特护病房,二十四小时护理,还有市政府办的专人陪护,隔着玻璃就看到卢晨光已经坐在程怡床边,和程夫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只见他胡子拉碴,憔悴不堪地在出神。刘幼捷推门进去,仔细一看,卢晨光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洗了一水的棉衣服,小了一圈。 “晨光,出什么事了?”她惊叫起来。 “没什么,”卢晨光笑得异常勉强,嘴巴一咧,干燥的嘴唇裂开了一个小口子,渗出血来,他自己没觉察,对程怡夫人说:“嫂子,我们在这替你值会班,你先回去弄晚饭吧。” 程夫人会意地点点头,收拾了东西走了,卢晨光跟着去关上门,插上插销,拉笼窗帘,刘幼捷不由坐直身体大气不敢喘地看着他。 “昨天常委会一结束省纪委的人就把我喊去谈话了。整整谈了二十四小时。”卢晨光低声说:“妈的,非要我交代君年的问题。” “凭什么呀!”刘幼捷气得站了起来:“你不还是白绵的常委部长,没有任何手续,怎么可以把你当犯人审讯!” 卢晨光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我大约听出来了,好像是说君年哪一笔账受贿二十万,证据确凿,就是以这个为出发点收审他的,现在在全面清查他所有的账目、关系、往来,他们说我是他提拔起来的,说我给你们家进贡了好多东西,让我坦白交代。” “混蛋!”刘幼捷嚷道。 “整整二十四小时,没给我闭一分钟的眼。”卢晨光苦笑着说:“他们也真有本事,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挖出来了,看来事先已经狠狠摸了一回底,我们是睡在热炕上做梦呢,火在底下烧都不晓得。”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们把他和陈秀的关系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两人什么时候一起出过差,什么时候在办公室私下会过面,一五一十都列出来了。 “当然,这都属于你私生活范畴的东西,和这次谈话没多大关系。”和他谈话的人和蔼地说:“不过,说有关系也就有关系了,必要时,我们可以向白绵市委、你的家属核实这些举报嘛,甚至还可以到广州去,到南方某报找陈秀本人调查嘛!” 他郁怒攻心,只得道:“如果左君年和我之间有任何不法交易,你们尽管抓我好了,但没有的事,不能让我乱说。” 二十四小时的轮番轰炸让他精神疲惫到了极点,要真有那么点子事的话,他可能真会毫不犹豫地招出来以求喘息,惟一还能支持他的就剩最基本的意识了:我确实没有做过,总不能胡编乱造吧? 无论怎么问,他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我说话必须负责的,没有的事,你不能让我硬编。” 在他快要绝望时,他们却突然走过来说:“卢部长(称呼一下子换了回来),你先回去吧。”走出被问话的宾馆,阳光照得他眼前一片血红,虽然极度虚弱,他还是支持着走进附近的一家手机店,买了一张卡,给刘幼捷发了个短信,发完短信,他毫不犹豫就把那卡掰碎扔了。 “幼捷,这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他嗫嚅着渗血的嘴唇,沉重地说:“我听说君年的秘书、驾驶员都被喊去谈话了,家里也搜了,我在宾馆那边看到的,办案的人很不少,我那个房间里铁皮柜、档案盒和保险柜就放了一大排,看样子他们是做大案要案在办的。别人不信君年,我是了解他的,我决不相信他会收什么20万,我们要分头行动,到省里找动关系,给他洗清冤屈。” “省里?”刘幼捷狠狠地说:“我要告到中央去!” “不能掉以轻心啊。他们现在连我办公室的账目都拿出来查,查我和君年有没有在里面报销私人发票,还查公款招待里有没有私人吃喝的账……” “由得他查!”刘幼捷暴怒起来:“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整到我们了,君年和我两人没有负担,就一个女儿还自己可以打发自己,我们就从来没私自花过公家一分钱,说得不好听点,小昀上大学来来去去,都是自己坐公共汽车的!” 卢晨光急了:“幼捷,你就别迂腐了!你没有公款消费,君年没有公款消费,你能保证秘书没有?保证秘书没有,能保证经办人没揩油水?如果任何一个环节上出了一点问题,这时候都会朝他身上一推,最后加起来一算,是足以致命的!” 他声音过大了,昏睡的程怡受了惊扰,眼皮震颤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杂音。 刘幼捷赶紧闭了嘴,忧心忡忡地看着像在轻微挣扎着的程怡,他的头颅上又长出了发茬,但经此一折,他本来引以为豪的一头乌发竟也花白了,头皮上星星点点的都是白发。从前他爱取笑左君年,君年是少白头,又特别爱臭美,得空就要把斑白的头发染黑,程怡说:“你这是白首为功名,为什么要掩饰呢!”左君年这一进去,以他的个性脾气,只怕一夜之间,花白头发会变成萧萧白发了吧。 程怡像是能感知到周围的纷扰,苍白浮肿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痉挛。刘幼捷拍了拍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想说点什么,却已泪如雨下。 卢晨光站了起来,拉上外套的拉链,那外套皱巴巴的,又是单衣,估计还是前天穿的,一被放出来,连衣服都没回家换,就匆忙赶过来了。刘幼捷擦了把眼泪跟着站起来说:“外面很冷的,我开车送你吧。” “别再找话说了。”卢晨光疲倦地摇摇手,拉开门自己走了。 刘幼捷一个人站在病房里,心绪一点点地静了下来,除了她,所有的人都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空前的飓风,这么大的阵势,按照她自己的办案经验,很可能她的手机、家里的电话都已经被监听了,难怪张德常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都跑要到山上去,她站在飓风眼中央,却完全没有估计到这场风暴的规模。估计到了又怎么样?这些年的职业生涯中,她总认为自己是强者,可以做到许多常人做不到的,这一次才真正意识到,其实自己和任何一个最低层的平民一样孱弱无助,求告无门。 被子下的程怡又恢复了宁静。她望着他无知觉的脸,喃喃说了声:“老程,我该怎么办?”就在床边的椅子上跌坐下去,捂住脸,大滴大滴的眼泪泉水似的涌出来,打湿了掌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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