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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贺小英忍不住回嘴:“可能嘛?我就是想,人家也不能看上我呀!”

  丁桂芳很是不乐意:“凭什么?!咱们有什么地方不够格,就凭他们家还能看不上咱们?要家世有家世,要学历有学历,要摸样有模样——”

  贺小英在心里轻轻地给补上一句:“可别人就是看不上咱们。”他没有说出来,放下碗筷,抹了把嘴,起身走了,贺仲平兀自在后面丢出来一句:“要是看到你和那丫头在一起,小心我敲断你的腿!”

  他们不愿意,她的父母也不愿意,她更不愿意,整个这件事,就只剩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贺小英苦笑着碰上自己卧室的门。他没有开灯,望着一窗的星光洒进屋来,整个房间笼罩在幽幽的墨蓝里。这样的天气是他们仨最喜欢的夜晚,星河灿烂,夜色如水,坐在绵湖的笔架山颠,风从脚下吹过,在这样抵达幽明的沉静里,左昀会亮开甜蜜而婉转的嗓子,给他们唱一支百转千回的歌子,尾音袅袅,永无止境。而现在——别说歌声,甚至连一个微笑都不会再给他了。他永远、永永远失掉她了,而且,她真心实意地恨着他。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无法接受。心脏疼得不能自制,呼吸都行将麻痹。

  即使这样,贺小英站在星光里,却满心满意地渴望着,心尖上的痛楚永远不要停止,这是和她还留存着的最后的联系。

  36 弃子

  齐大元的反击来得十分迅速。令程怡和左君年都没料到的是,首当其冲的竟然是卢晨光。卢晨光一直尽力低调行事,还和贺仲平保持着比较友善的私人关系——但组织部调动陈秀的事,到最后一刻才跟他摊牌。

  贺仲平回避了亲自通知宣传部部长的场面,而是让组织部干部科科长来转告市委宣传部。告知之后,下午就要在常委会讨论,同时调动的有十多个干部,宣传系统的有三个,陈秀放在其中,从绵湖晚报社调动到对台事务办的对外交往处,级别上是持平的,但实际权力、待遇都是天渊之别。

  这件事简直比撤他宣传部部长的职还让人恼火!

  干部科科长还喜滋滋地解释说:“台办比报社可好多了,做报纸责任大,担的心思多,又辛苦,起早带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一天休假——台办那里主任是空缺的,锻炼一年,提拔起来就是正处……”

  卢晨光只得苦笑。换一个干部,或者会作如此想,但这个调动,对陈秀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陈秀是他见过的最热爱新闻事业的女人。即使报社工作没黑没白,熬得她面黄肌瘦,憔悴不堪,她还是一头抱怨,一头热火朝天。抓到一条好新闻,半夜三更就给人打电话,兴奋得像刚拿到一盒糖的小孩子。他认识她时,他还只是新闻科科长,她比现在的左昀大不了几岁。

  那年绵湖发生了特大洪涝灾害,江心洲被淹,武警部队到洲上转移灾民,他这个科长领着一群记者跟到现场去采访,乘坐一艘小艇,风大浪急,开出不多远,风势加大,暴雨倾盆而下,小艇在数尺高的浪里颠簸跳跃,看起来随时有覆没的危险,同行的一个武警也神情异常紧张,嘱咐所有人把救生衣穿好,有人去问船长是否回航,船长说,船若在此刻掉头转身,正好迎了风势,极容易翻船,只能硬着头皮朝前开到岛上再说。

  四报三台的记者们统统脸色煞白,抱着救生衣,欲哭无泪,惟独陈秀还撑得住,靠在船头围栏上,还有闲心拿着相机抓拍大江里的惊涛骇浪。他由衷佩服这个有点疯狂的女人,有意站到她身边,随时准备拉她一把,她感觉到了他的关切,抬眼朝他嫣然一笑,被雨水淋得湿漉漉、浸得红通通的脸如此一笑,宛如晨露下盛开的月季,他不觉呆了,陈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转过脸去,透明的耳根腾地晕红起来。

  卢晨光不是没考虑过离婚,但随即就传出了他要提宣传部副部长的消息,而陈秀也被提拔为晚报新闻部副主任,在这个时候闹出绯闻,两人的政治前途都得葬送。更何况,卢晨光还有个儿子。

  这一蹉跎,竟然过了十年。

  他不胜感慨地看着放在眼前的人事任免通知。

  宣传系统里这次被调动的干部有三个,陈秀、关天圣和电视台的副台长费清。这个安排分明是刻意的。

  陈秀调往台办,接替她位置的,竟然是那个居心叵测的关天圣。按照刘幼捷上次传来的消息,就是关天圣到齐大元跟前去打小报告的。

  费清算不上和他卢晨光有多亲近,他是搞新闻专业的出身,自恃才气,为人颇有几分狷狂,所以市里的头目虽然不喜欢他,但他在全国电视新闻评比中拿过多次大奖,也算是名记,也考虑到他是个人才,为了笼络他,便给挂了一个副台长的职务。许多涉及地方的负面新闻,都是他顶风而上搞客曝光,这一次程怡检查北城拆迁工作,卢晨光知道他一准感兴趣,便指派他参与报道,果然,拆迁工作的电视报道被他做成了一个系列,从背景挖到工程质量和价格水分,辛辣、煽情、警醒、翔实,老百姓天天追着要看后续报道,电话一直打到宣传部来,夸这条新闻贴近生活,贴近百姓。

  而费清这次的调动安排比陈秀还要糟糕,调动他到宣传部外宣办做副科长。

  这次任免连动三名新闻干部,用意太明显了。凡是替程派出力的,统统打压,而齐大元麾下新招募的走狗,立即升迁。影响还不仅仅限于三个人的人事调动,更要命的是这样的明显的升降带来的政治后果,此风一出,谁还敢公开站出来去揭露鑫昌的黑洞,谁还敢刊一条与齐大元的意志相左的报道?在正常情况下,自然有记者敢于揭露社会的阴暗面,新闻这一行业有良知有热血的记者并不少,但良知热血是一回事,如果搭上整个政治生命就是另一回事了。就算记者敢豁出去,掌握着发稿权的总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些微弱的呼声掐灭……

  卢晨光比谁都清楚程怡和左君年这一边的力量有多孱弱。一无财权,二无人事权,他们所能利用的资源极其有限,舆论造势并无多大实际作用,而且还往往引来对方的疯狂反扑,但除了舆论监督,民情民意,他们还有多少可调动的能量呢?现在,这么一点可怜的力量也迅速被剥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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