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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卢晨光望着左昀,轻轻地说:“你在基层,很多事看到的都是表象。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在一个很不成熟的时候,写了一篇很不成熟的报道,而这件很不成熟的事,起了一个很不成熟的打草惊蛇的作用,而且还把你爸爸推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我们都知道这是你的个人行为,但现在省里都在传左某人把工作中的矛盾,带到了工作之外解决,而且还采用了一些很不理智、很不正当的手段——写小字报。对于一个副厅级的干部,被涂抹上这样的色彩……”他斟酌着,最后才说出:“就意味着,他成了一个官场潜规则的破坏者。”

  左昀眼里波光涟漪,倔强地侧过头去。

  左君年这个做父亲的顿时不忍,目示卢晨光适可而止。刘幼捷倒大为满意,他们夫妇俩对女儿的教育从来没能这么攻心过,朝着卢晨光频频点头。

  “至于后果到底会怎么样,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卢晨光淡淡道:“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你永远也无法料到,破坏它的惩罚会在哪一天,哪一件事上体现出来——不过,可以绝对肯定的是,它确实无所不能。”

  “就像今天赵根林的那个事——”左君年气咻咻地说,话才出口,就被刘幼捷严厉的目光迎头打断,左昀睁大眼睛:“爸,赵根林的什么事?”

  “没什么。”刘幼捷近乎粗暴地喝道:“今天跟你说的已经够多了,饭在厨房里,自己赶紧去弄了吃!吃完饭早点去上班!”

  程怡有点不忍地问:“孩子才折腾了一天一夜,你让她休息一天再去上班吧?”

  刘幼捷板着脸说:“这点挫折算什么。”转头厉声对左昀道:“你们报社里某些小人还等着看笑话呢,你记着,越是有人等着看你哭,你就越是要笑给他看!”

  左昀默不吭声去吃饭了,屋子里一时沉闷下来。过了一会,左昀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妈,你这么厉害,你敢破坏潜规则吗?”

  刘幼捷被问愣住了,还是卢晨光了得,笑嘻嘻地回敬这个小鬼:“顶厉害的人,是利用规则来破坏规则,以势做势,既能保存自己,又能实现目标——比如你妈妈。”

  左昀缩了回去,老老实实关上了厨房的门。

  刘幼捷和左君年相视苦笑。程怡哈哈大乐:“我们家的两个呆儿子,加起来都没有你们家小昀的一半机灵!我看你们平时也不管不问的,就白白得了个鬼灵精的好女儿,这才是无心栽花,有心插柳,苦做抵不过好命!”

  卢晨光也附和道:“是啊,这就叫福气。”

  刘幼捷哭笑不得:“福气,福气,有福就有气,我不被她气死,就算是福气了。”

  左君年没有理睬他们的调侃,又重新拾起左昀来之前正在讨论的话题:“赵根林这个事,里面肯定有名堂。”

  刘幼捷冷冷道:“齐大元和鑫昌公司也肯定有名堂,你又能怎么样?”

  “刑讯——把人弄成那个样子——”左君年低声说,刘幼捷瞥了一眼厨房门,赶紧打断了他:“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刚不是都说了嘛,潜规则。”

  上午把犯人赵根林移交看守所时,赵根林的异常状态被发现了。

  其实丁一鸣和陆杰都发现了赵根林有点神志不清,胳膊像是受了伤,别在后面拧不过来了,不过这并不罕见,他们也约略估计到熊天平昨晚可能给他“上规矩”了,不过看身上没伤口也没血迹,谁就都没在意,直接把人叉起来就带出门去,都弄上车该走了,张德常不知怎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车子外面。

  “嗯?这人怎么连路都走不了?”张德常打量着虾米般缩在椅子里的赵根林,叼着烟说。

  赵根林听到了声音,勉强撩起肿胀的眼皮,一眼看到张德常嘴上红红的烟头,立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说了,我说!——在那,就在那!星星!星星!”他疯狂地叫嚷起来,在椅子上翻滚着,像受伤的野兽企图藏进阴影里,丁一鸣和陆杰急得拿起前座上的垫子,才把那可怖的嚎叫堵住了,但大楼里正在办公的人都被惊动了,好几扇窗户里都伸出头来朝下看。

  张德常的脸顿时黑了。吱地吸了口烟,捏着还剩大半截的烟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指一弹,烟头流星般地飞进了边上的花圃。扫了俩小干警一眼:“先把人弄回问讯室。”

  在问讯室里,张德常把赵根林衣服一掀,丁一鸣和陆杰都傻了眼,天呐,这手下得可真毒。伤并不多,却都在神经敏感的要害部位,犯人胸脯上的两点乳头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剩下的是被香烟头烧灼出的两颗黑洞,除此之外,心口到肚脐一线也被烫得稀巴烂,猛一看,整个躯干就像被红红地当胸割出了一道口子。

  “难怪……早晨我进来看到他呻吟得怪惨的……”瞟了一眼张德常,丁一鸣吓得赶紧停住。早晨他听着嫌烦,飞起来踢了一脚,他才老实了,一想那一脚正踢在那么碜人的伤口伤,他整个脚尖发了麻。

  陆杰不等张德常发话,赶紧一迭声道:“我昨天一整个晚上都在二楼陪小左说话……”

  张德常冷冰冰地看着那让人恶心的伤口,脸色捉摸不定,接着,他出人意料地说了句:“把他衣服全脱了,包括鞋子。”

  很快,陆杰和丁一鸣都理解了什么叫老江湖。最厉害的伤口,不是在躯干上。

  陆杰手里还提着犯人的一只鞋子,就冲到屋角的废物篓边大声呕吐起来。

  张德常藜黑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伤口,淡淡地对丁一鸣说:“打电话给法医组,验完伤了送他去医院。”说完,站了起来,瞥了一眼卡着喉咙还在干呕的陆杰:“吐完了?”陆杰满嘴苦水,说不出话,抚着喉咙拼命点头。

  “去叫熊天平。到纪检组来见我。”

  说完,张德常又摸出烟来,衔到了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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