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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问讯室里虽然声色俱厉,熊天平心里其实虚极了。他和马春山约了在一个小饭店一起吃饭,进了房间才发现这一路上的汗,把腿弯都打湿了。他真的有点后悔,当时在厕所里被马春山一唬,就鬼迷心窍似地答应他,现在才发现果真是上船容易下船难,下午审讯了赵根林三个小时,说起杀死江勇的动机经过,他十分坦白,但问到他有没有从江勇身上取走什么东西时,他瞪着无辜的眼睛说,没有啊。而在问起左昀的手机为什么在他手里时,他干脆地说,她忘记拿走,我捡起来了。分明在投案自首之前,他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而且很可能还有懂得司法的高人指点过,回答无懈可击。

  他的动摇似乎在马春山的意料之中,很爽快地说:“先别说那些了,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地点嘛,就在你一个老朋友家里,哪个老朋友?在锦绣花园住着呢,你说是谁?”

  熊天平正诚恳地说:“真的,我真的就不去了……”听到锦绣花园四个字,舌头就软了,而身体的某个部位,却硬了。马春山发出几声不怀好意的窃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破案神速,多亏了你,我已经把情况向齐书记汇报了,你知道齐书记这个人是求贤若渴的,表示要找个机会见见你呢。”

  提起锦绣花园,熊天平已经心旌摇动,又见说起齐书记,更是沉吟起来。马春山又旁敲侧击地点拨了他几句,齐书记调来白绵这一年,四套班子里的权力都从新洗牌分配过了,哪个要害部门都有了自己人,惟独公安这一块没机会插得进手,只要他相中了你,存心栽培,别说队长拨正,三年两年一过,刘幼捷算个屁啊。听得熊天平暗自心服。

  见他不再支吾,马春山放了心,想了一想,叹了口气:“其实啊,熊队长,做大哥的也知道你的难处,上上下下这么多眼睛盯着,要叫你从赵根林牙齿里掏东西,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熊天平呵呵一笑,轻描淡写地道:“那倒也未必。”

  马春山惊奇地看着他,熊天平避开他的目光,赶紧声明:“我只是说未必,未必啊。”

  “这就是你小子不对了啊!”马春山亲热地搂住了他的肩膀:“早就有了打算,却还在吊大哥我的胃口……”

  熊天平不好意思地笑了:“哪有啊。不过嘛,”他抽了抽微笑的嘴角,轻轻地道:“干了十年的警察了,要是这点事都摆不平,那不是白混了。”

  临出门时,马春山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信封,就势塞进了熊天平的上衣口袋,熊天平急了,赶紧从袋子里往外拿,被马春山一把按住:“兄弟,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你就别见外,这点小数目供你这几天办事开销,你要是过意不去,等那笔账到手之后,账上照扣就是。”

  熊天平便把手从口袋上挪开了,笑了笑,带上包间的门,先走了。

  他开警车回到公安局,却没进办公搂,而是绕进了宿舍大院,径直朝江永春家走去,窗户没有拉帘子,隔着窗户一看,屋子里的灵堂还设着,中间陈着冰棺,江勇的几个姐姐没在,老太婆张来弟一个人歪在一张藤椅里,目光呆滞,嘴唇蠕动着,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棺材里的儿子在絮絮叨叨。

  熊天平停了一会,举手敲了敲门。

  27 颜色

  熊天平打开问讯室的门,赵根林正在打盹,听到声音惊醒过来,困惑地眨巴着有点充血的眼睛,看着熊天平无声无息走了进来。

  一个下午里,警察们走马灯似地在赵根林眼前来来去去,换了两三拨,有一个还是中学同学。不过看他没有认出自己的意思,他也懒得去套近乎。有些警察好像只是进来转转,充满好奇地打量他几眼,像参观一只落网的野兽,一边看一边还说笑:“看起来也不像个杀手啊。”还有人问:“喂,小伙子,你以前练过武术吧?”

  赵根林就很有礼貌地笑笑:“没有。”

  好几个警察都问了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江勇。赵根林有条有理地把故事讲了一遍,他们都听得津津有味,重复了好几遍之后,他索性讲述得更加详细曲折,细致地描述了自己的心理活动,以满足他们的兴致。

  一个年轻的警察还问:“你是不是很爱李三爱?”

  赵根林说:“不。”不过,听众显然流露出不相信的神气。他也不再辩解。

  到晚上了,警察该下班的下班了,楼道里清静了许多,一个警察给他弄了一份饭,他很饿,戴着手铐狼吞虎咽地吃得干干净净。看他吃完饭,警察过来把他铐在铁栅栏上,锁上门就走了。

  他们没有把他带回中午的羁押室,看样子,晚上还要继续问话。赵根林有点厌烦,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除了关于左昀和贺小英的事,他们还要问些什么呢?看到熊天平神色复杂的脸,他一下子明白了。

  有好一会儿,熊天平没有说话。张德常回家去了,没有新的案情进展,明天早晨10点前不会出现。陆杰在楼上给左昀做笔录,看他那屁颠屁颠的殷勤劲了,快赶上公狗打春了。丁一鸣也回家休息去了,熊天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9点30。

  赵根林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时间,不解地看着他。

  熊天平把赵根林从栅栏上解下来,又铐了上去,只是稍微变换了一下姿势。刚才是正面铐,这会换成了背铐,刚才是用了一副手铐,这会是用了两副,一只手铐一副,一端铐住他一只手,另一端挂在了栅栏上。赵根林不得不躬下身去,弯下腰来撅起屁股,两只胳膊像翅膀,支棱在背后。

  “你干什么?”赵根林紧张起来。

  “我说,赵根林,你知道疼是什么颜色么?”熊天平亲昵地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脖子,像是打算和他玩个很有趣的游戏。

  没等回答,熊天平便提起一只铐子,朝高处顺了顺。他用力一提,毫无防备的赵根林啊地失声叫了出来,疼痛像一把钢针猛地戳进了他的整个肩部。熊天平像没听到他的叫声,把铐子提到足够的高度,才挂扣在一格栅栏上,接着,他又去提另一只手铐,赵根林疼得又大叫起来,拼命朝前哈腰好延伸胳膊的高度,踮起脚后跟把屁股撅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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