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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张德常龇了龇一嘴的烟牙,从一桌的材料里掂起江勇的死亡现场照片,瞅了一瞅,一松手,照片又滑掉回去:“嘿,那咱们好好搞,按照马主任说的方向搞下去,他这个死还不是一般意义的死,整好了,能整个烈士出来呢。”他说得轻描淡写,死板板的脸上却一点逗乐的表情都没有,熊天平都不知道他是搞笑还是顶真,望望他,又望望马春山和向阳,屋子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晌,张德常掐了烟头,又抖活出一支烟,点上了,淡淡道:“还是先从常规入手吧,找他最后接触的人开始谈话。”说着,翻了翻跟前的笔记本,头也不抬地对刑警们说:“死者生前最后一项活动是和公司的副经理在紫藤花园的郁金香厅吃饭,吴扣扣,你们谁认识?”

  没人吭声,张德常嘴角抽动了一下:“怎么?谁都不认识吴扣扣?”他又龇出了黑黑的牙:“不能吧?我是消息顶不灵通的,我都知道,吴扣扣呀,白绵的一枝花呀。”

  马春山看了向阳一眼,向阳尴尬地挠了挠圆下巴,笑着朝张德常说:“这么晚,找她来不方便吧?”

  张德常不以为然地说:“办案而已,不方便来,我们就上门去呀。”

  向阳嘿嘿一笑:“这么晚几个警察上门去,给人家造成影响不好呀。”

  张德常乐了:“你们哪,一个个知道的都比我多,藏着掖着不说,真不够意思,不就是怕这会去了吴扣扣家不定把谁堵屋里嘛。你们一个个弄得这么神秘,人家吴扣扣自己又不瞒人,我听人说,吴扣扣有一回喝高了,点数着一桌子的男人说,在白绵就没有我搞不上的鸡巴,你,你,你,拿手一个一个点过去,哪个的老二粗细长短我说不出?”

  荤话一出,气氛活泛了许多,向阳捂了嘴咯咯乐,马春山也略抽了抽脸颊,俩没结婚的小干警脸红了,做记录的女内勤埋了头偷着笑,熊天平笑得喘不过气:“那张局长你被她睡过没有?”

  张德常自己却不笑,合上笔记本就站起身来:“久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我们就一起去领教领教。”

  8、美女

  鉴于老江的身份特殊,江勇的尸体没费什么周折就回到了家中,他虽然名下还有套房子,和未婚但已经同居的老婆李三爱一起住在那里。那套房子知道的人少,老江家认识的人多,所以灵堂还是设在了江永春的家里。

  尽管事先喂了救心丸,老江还是吃不住打击,一听消息,身体就往后一扬,舞扎着手,倒了下去,亏得边上工会主席早有预料,一把绰住。一伙人七手八脚把他弄到卧室,医生上来急救,吸氧、打点滴、喂药,里里外外乱成一锅粥。幸亏江勇他妈张来弟还撑得住,一下瘫在地上,一群旁观的邻居亲戚赶紧拉起来掐人中灌热水,方才哇地哭出声来,拍手打脚地滚在地上号啕大哭。江勇家三个女儿早得了消息,赶到娘家,做好做歹劝住母亲,张来弟起初人事不知地只管哭,大女儿江兰劝她:“光哭也不是个事,爸爸已经躺在床上动不得了,弟弟的后事总要有人照应,把他操持到这么大,最后这件事,你不操持谁来做主呢?再说,弟弟这个死法蹊跷,还要有人出来盯住公安上,及早破案,捉拿凶手,弟弟在那世里也才能闭眼。”

  张来弟点着头,似听非听,倒抽了几口气,号哭声渐渐缓了下来,忽地眼睛一睁,问江兰:“她呢?”

  围着劝她的左右邻居都是一愣,江兰却知道这个她是哪个她,便说:“她?还不晓得她知道小勇出事了没有呢。”

  张来弟身上像来了力气,扶着地,挣着要起来,几只手都去拖她,到底站起来了,噙着泪朝电话颤巍巍地挪过去:“这事满城都晓得了,她哪有不晓得的?装不晓得罢了。”邻居这才晓得她说的是未过门的儿媳妇李三爱。张来弟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是通公安宿舍大院都知道的,但听着这口气,还不是一般程度的不喜欢。

  电话通了,张来弟憋足了一口气,连哭带嚷地骂了过去:“你个丧门星投胎的小婊子,你男人现在死了硬了睡在家里了,你还死在外面快活呢?”江兰忙过去抢过话筒,边上几个年纪大的妇女搂住了张来弟,连哄带劝地将她拉开。

  江兰朝话筒那头说:“我弟出事了,你快来家吧。”说完撂了电话,回头嗔了她妈一句:“妈,怎么说她都还是没过门的,来是她的情分,不来是她的本分,你那么着和她吵,她倒有了借口不来了呢。”

  张来弟嚷道:“她敢!她个小婊子儿敢不来,你们姐妹几个跟我一起上小勇屋去把她拎出来,我连她那张烂X都撕了她的!”说着说着,自己又先哭了:“小勇啊我的个心肝宝贝肉啊你到底睁一下眼啊哪个天打雷劈狗叼猪日的从背后捅你这一刀啊我捉到他我把他千刀万剐我的个乖乖啊。”

  邻居亲眷们少不得陪着眼泪,又一番好言相劝,正忙乱着,公安局工会联系的冰棺、花圈等一应物事都送到了,张来弟一头哭,一头指挥着将客厅中的桌椅、沙发移开,将冰棺安置正中,几个女儿张罗着摆设花圈、长明灯、倒头饭,冰棺设好,待要把尸体搬放进去,却又作难了。江勇的尸体圈着两只胳膊,像是要迫不及待地拥抱每一个企图搬动他的人。惟一的办法就是拿热毛巾把尸体的肌肉血管暖着了,边敷边揉,好把僵硬的胳膊放下来。

  工会主席过来问要不要请个美容师来,张来弟摇摇头,自己走到浴室拿了盆子和热水壶,也不要其他人动手,亲手将儿子的T恤袖子卷上,毛巾在沸水里捞了一把,烫得握不进手也不管,便开始替儿子擦拭,又擦又搓,擦着擦着,泪水雨点样地簌簌掉在儿子的脸上身上,一个年纪大的老太太赶紧过去拉她:“老张,不能这样子哇,你这边眼泪掉他身上,赛如硫酸浇身啊,他在阴间里要不得安息的。”

  江兰也过去拉住母亲,低声道:“她来了,这事该派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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